胖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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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2/10/12 8:51:00

木板壁春意盎然

23岁的江东行,刚分到地质队的第一天,背包还没有解开,就被一辆顺风车子送到了怀玉镇。

怀玉镇蜇居浙西大地北部的怀玉山深处,是一个可以让人的心灵安然栖居的所在。此处山林起伏,原野葱郁,平畴如织,铺金着锦,四季如画。而最让人迷恋的不是绚丽缤纷的季相,而是人文与自然的交融。

因为地处皖南赣北交界,民居大都呈徽式风格。如果你在这里生活过,一定也不陌生眼前的景象:壁立的高墙,翘角的马头,飞檐凌空,青砖门罩,门罩两边是结着鲜红果子的南天竹。

不必说白墙黑瓦与山林的反衬,也不必说飞檐斗拱与庄稼的呼应,单说那古朴沧桑的木板壁,就足以让江东行流连忘返了。

砖石泥墙,抵御酷热严寒,不惧风雨霜雪,隔开的是人和自然;而板壁,是用木板构建起来的墙壁,给屋内的人不同的空间,是把人与人隔开。当然,人口稠密的城镇,人们聚族而居,宅与宅之间也惯常用木板隔开。

这寻常、木讷,似乎缺乏灵性木头,是老屋旧宅里不可或缺的物事,其实是颇有灵性的。

江东行身材瘦削,头发微卷,长着一双略带忧郁的大眼睛,乍一看有些像俄罗斯诗人。因父母亲的*治问题,而被原单位——省地质实验研究所,以一个寻常的借口下派,他就被迫离开了省城杭州了。

他暂时栖居于小镇的区委大院,这里原是一座地主的宅院,坐落在怀玉镇热闹的街面上,由一组徽式建筑组成。整个建筑群,门面宽有三十多米,纵深有六十多米。好几进房屋,好几进天井,最里面的花园里有一个大井台和一口深井。

江东行的宿舍,在井边木板壁隔出的一间房间,紧挨着他的房间的还有一间,住着来自浙江农大的戴眼镜的王教授夫妻俩。被卷入文革的*治风浪中,流落至浙西的偏僻一隅,也许未必是一件不幸之事。

江东行的地质任务是寻找金矿,所以,起初相当一些日子,他几乎没有在这井边的房间居住过。临近过年,单位放了假,孤身一人的江东行因无处可去,才在区委大院老老实实地住了下来。

腊月的区委大院很是冷清,干部们连同妻子孩子们都回老家过年了。这里空空荡荡,阴森森,很有些怕人。

江东行也觉得奇怪,临近除夕,隔壁的王教授夫妇怎么也不回老家过年呢?

夜深人静,他被隔壁一阵阵奇怪的声音惊醒,悉悉索索,嘀嘀咕咕,随后是低低的啜泣。江东行直挺挺躺在木板床上,异常警觉地竖着耳朵倾听。

果真是压抑着的哭泣。

他扭头往亮灯的隔壁看,板壁上有一道缝隙,被旧报纸糊着,隐隐有光穿过。他凑上去,用舌头舔湿,在报纸上轻轻地戳了一个洞。透过纸洞,看隔壁王教授夫妻俩头挨着头,边说边在纸上写着什么。

“能有什么想不开的事吗?”他本想高声询问一下,却感觉很唐突,毕竟他和教授夫妇,只是偶尔碰到,才彼此打个招呼,纯属点头之交。

江东行一翻身,木板床“吱”的一声轻响,隔壁急急把灯熄了。

这样一来,江东行反倒留心了,他担心他们像自己父母亲一样,在运动中怕受侮辱自杀。他目光凝望着黑乎乎的天花板,假装发出均匀的鼾声,静静地等待着什么?

那时怀玉镇的冬天,多的是瑟瑟的飞雪声。

拂晓时分,隔壁一声钝响。已有些迷糊的江东行急忙往板壁洞里一看。

啊!不得了!

顾不上穿上外套,他光着两腿冲出房门,对着隔壁薄薄的木板门,只一脚,就踹破了门。房间里,王教授夫妇双双悬在梁上,一条长板凳刚刚躺倒在地上。

春节的怀玉镇,一派银装素裹,每一个屋檐都挂着的冰凌。

镇上的人们却很热情的,他们用宽厚的笑容接纳了善良而落魄的外地人。几天来,江东行的义举传遍了镇上的每一个角落,连街上的鹅卵石,大概也都听到他的故事了。这个诗人气质的地质队员,虽没有救下不忍受辱而自尽父母,可他却救下了可做他父母的王教授夫妇。

惊天巨澜中,多少个自尊者以此作唯一的抗争呐?

王教授的小女儿从杭州赶来了,她珠泪滚滚,对着江东行连连磕头。

文革渐近尾声,各地的斗争事件也渐渐平息。

江东行最近的日子幸福得有些不真实。木板壁那边的姑娘,帮他收拾房间,清洗衣物,还邀请他一起吃饭。饭后,让他随着参观造型雅致的老宅建筑。单身小伙子身边陪伴的,是一个面如满月,发如青丝,眼如漆画,体态婀娜的美丽姑娘啊。

于是,欣赏飞檐、石雕、漏窗、板壁等工艺,当然就需要多花点时间。

木板壁色彩沉着,材质可以厚重也可以轻薄,工艺可以粗朴也可以精致,外表可以油漆也可以赤裸。原本它们是活着的大树,是鲜活翠绿也许还是会开花的大树,肩并肩密密地站着,排成长队,挤成密林,后来被钢锯伐倒,斧劈刀砍,刨平削光,最后安装在屋宇连绵的长街短巷。

它是用来阻隔的,可并不冰冷绝情。冰冷厚实的泥墙砖墙遮挡着春色,而透过板壁的窗棂或缝隙,你可以看见雪白的梨花,金*的菜花,粉红的桃花;你可以听见丁丁雪子,悉索微霜,嘀嗒细雨,或者细雨中哔哔啵啵的春花绽放。你能感觉春天花枝招展浩浩荡荡来到你身边。

木板壁是用来阻隔的,但它让人与人的隔膜很轻。轻轻抚摸,似乎触摸到盛夏之阳光,匠人的手温。板壁大都不厚,比邻而居的若是生命中的有缘人,你在那边,我在这边,薄薄的间隔,反倒成了神秘与诱惑的写意。

后来有一天,王教授夫妇被大儿子接回省城了。江东行依然还住在这里,而木板壁那边的灯依然亮着。

那位面如满月的姑娘,没有随父母一起走。

小镇忙忙碌碌,走着四季,也走着一茬茬人。

每年冬季,怀玉山巅的白雪静静地积起来,又悄悄地融化,而小镇里的冬天,尽管也是白雪皑皑,却总是活泼泼,热腾腾。

冬天,也是征兵的佳期。有一队解放*来征兵,一下子把区委住满了。

*绿色的服装、被子、鞋子,堆满了井台边的房间。旁边的开会大厅,摆下了两个炭炉,烧着红红的炭火,炭火上架着铝茶壶,“吱吱吱吱”冒着蒸气。

带队的连长和教导员,就住在井台边的木板房间。还有几位体检合格的青年,因山深路远没有班车,也不回去,住在这个房间里。

一队一队年轻人,穿上*装,戴上红花,从这里参*去了。他们的胸脯,挺得高高的。

那时,那个叫江东行的小伙子,早已携着满月姑娘离开小镇了。他去了古城衢州,还是回到了省城,小镇人说法不一。但有一个说法是统一的,他没有找到山里的金矿,却挖到了另一个“金矿”。

开春,又有新鲜事。

老宅楼上,被米白色的新板壁隔出一个个新房间,顿时,灰暗的老屋显出许多鲜艳来。搬进来的新住户,是前来造金山源水库的年轻人。有玉树临风的小伙,有艳若朝霞的姑娘。等水库建设有了新进展,他们之中就多了好几对伉俪;而最后两个相携离去的,他们手中还牵着一个蹦蹦跳跳的小孩。

是呀!板壁两侧,心跳之声相同,呼吸之气相闻;形断意不断,身隔情不隔。

我清楚地记得,木板壁房间的窗外,有一个开阔的空地,桃花如火灼灼开。

啊!多情的木板壁!

怀玉镇的老人们,大约都还会记得那遥远的冬天和春天的故事。

木板壁是年轻的,也是古老的。她一定看过冒死偷帅印的妃子,看过凿壁偷光的书生,看过逾墙偷情的小伙,看过上梁做着不够君子之事的君子。宫廷争斗,江湖传闻,人间恩怨,木板壁大约都知道吧?

木板壁是柔软的,也是刚强的。她陪伴着村镇,装饰着老街,守护着房门。日照炊烟里,她是不可或缺的伴侣;战火纷飞时,拆下她,拖着推着运送着,可以架浮桥,搭云梯,做担架。

木板壁自然也会老去。

老去的木板壁很优雅!她的线条更柔和,质地更柔软,色彩更沉静,纹理色彩也有年深月久的质地。最美之地方是树疤,新树疤色彩太艳,显得有些突兀,而现在像褐色多情的眼睛,好奇打量人间。不管斗转星移,日升月落,她始终温柔地凝望。

年逾七旬的江东行再次踏入怀玉镇时,带着他17岁的外孙女儿小月,一个眉宇颇有几分像她外婆的姑娘。

怀玉镇,寂静的青石老街上,沿街一溜板壁店门,棕褐,淡黑,漆黑,黑得如最深的睡眠。色彩厚朴,饱含暖意,荡漾着古木的另一种生机,她总是以迷一样的魅力让人遐想。

木雕楹柱间,沧桑老屋微风飒飒,沉睡不语。楼梯口,若是有一双红色绣花鞋,那么,待会儿骑马楼上,定会有个身着旗袍的女子款款下来。她举起白玉般的手臂梳理乌云似的鬓发,俯身在正开着红白荷花的水池前,临水自照。

江东行对外孙女儿说,这儿的方言讥笑别人蠢笨,常说“像块木头”,可谁说木头不解风情呢?依我看,木板壁汇聚了天地灵气,蕴藉着民俗大美,虽素颜朝天,却风情万种,留传人间。

作者

“晚上八点”主笔

《浙江教育在线》专栏作家

汪啸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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