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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2/10/9 12:19:00

*剑,陕西省富平县人,生于年,著有诗集《纸上的道路》《*剑的诗》等。

冬日火焰

文/*剑

你以为一直在学习如何生存,其实你只是在学习如何死亡。

——题记

伟大的卡尔维诺说,记忆既不是短暂易散的云雾,也不是干爽的透明,而是烧焦的生灵在城市表面结成的痂,是浸透了不再流动的生命液体的海绵,是过去、现在与未来混合而成的果酱,把运动中的存在给钙化封存起来:这才是你在旅行终点的发现。

对于张君玲来说,离开老家富平到省城西安去打工,就是一个青春的生命结痂的过程。

只是张东峰和靳巧玲根本不爱他们的这个孩子,他们的心思都在张君玲的妹妹英子身上呢。这正是最让张君玲伤心的事情,在他们眼里,她仿佛就是一个不祥之物。初中毕业后,靳巧玲就没有让她再上学,尽管她的学习成绩一直很优秀的。靳巧玲说,理发店的生意越来越差,养活四个人不容易,英子一个人上学就够了。张君玲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她只能默默地接受了靳巧玲的安排。

张君玲知道迟早有一天自己要走,但是十八岁之前她不能走。说不清为什么,照顾妹妹是个原因,也是由于她认定十八岁之前自己是属于曹村的,属于这里的一草一木,属于这里的每一座山坡,每一棵柿子树。直到二十岁那年,张君玲忽然意识到,到了必须离开家乡,奔赴城市的时候了。

他的老乡瑞瑞在饭店做服务员,瑞瑞早几年出来,给张君玲找个饭店的工作还是比较容易的。瑞瑞城市生活两年,身上早已没有了乡下女子的羞涩,像城市姑娘般漂亮、大方又时尚。

张君玲的第一份工作在来到西安的第二天就找好了,是在友谊路附近的一家饭店做服务员。那是一个秋天,远处的天空染得红彤彤的一片的时刻,君玲已经走在初秋的友谊东路,行道树斑驳的光影,跳跃在她上下起伏的肩头,她自己感觉到这是一个美好的时刻。

张君玲安顿好了,就拿瑞瑞的手机给张东峰和靳巧玲打电话,告诉自己的情况。尽管她知道,张东峰和靳巧玲绝不会到这儿来看她,她还是把工作的饭店具体方位门牌号码情况都详细告诉了他们。

张君玲第一个月开了工资,买了一部很便宜的老年机,给自己留下很少一些,剩下几百块,其余的都给张东峰和靳巧玲寄回去。女孩儿家,在饭店里一样和她端盘子的哪个都是拥有精美的智能手机,她都不计较了,她知道自己没有资本计较,君玲知道,自己是从什么地方出来的。寄了钱回去,张君玲还打了个电话,告诉了张东峰和靳巧玲自己的手机号码,接电话的是靳巧玲:“你在外面快活吧,我们不稀罕你的臭钱!”

张君玲默默听着,也不反驳,等靳巧玲挂了电话,她才收好手机,愣怔好一阵,突然之间觉得人生不应该是这样。以后每月发了工资,她还是给自己留下很少,其余还是都寄给了张东峰和靳巧玲。

刘钱中出现在饭店的时候,是在一个食客寥落的下午。大厅里光线隐约,君玲看到客人向她招手,就小跑几步赶过去。客人压低声音问:“今天不是你的生日吗?你怎么会在这里上班?”

张君玲身体摇晃了一下:还是被他找到了。

刘钱中压低声音说:“你出卖老板,我会让你付出代价的。”阴鸷的目光让张君玲浑身哆嗦了一下。

张君玲急忙申辩说:“我没有,没有!我只知道送花,其他什么都不知道……”

张君玲在饭店的工作虽然很辛苦,但她很珍惜,做得很认真。饭店甚至没有节假日,别人的节假日正是她们最忙碌的时候。她没有怨言,只要能挣到钱,做什么她都愿意。

但是现在,干不成了,她整日忧心忡忡,她一份接着一份换工作,既劳累,工资又很低,走投无路的张君玲没有办法,只好操起女人最古老的职业。

伟大的卡尔维诺说:她们能够躲过所有凝视的目光,却躲不过那些出其不意投来的目光。

顾英子已经是大四的学生,吃穿用度,很是花费。那次给张东峰和靳巧玲转钱,张君玲意外地遇到了刘钱中。尽管她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刘钱中却还是认出了她。

刘钱中认出张君玲之后,一直尾随其后。小区外保安众多,刘钱中不好下手,眼睁睁看着张君玲上了一辆出租车,他也上了一辆车随后紧追。张君玲从银行出来的时候,刘钱中从身后突然窜出连续刺了三刀。

医院,经过全力施救,张君玲终于脱险。住了一段时间,张君玲伤势基本痊愈,只是她老是感觉难受。再次诊断,结果却很不好,已经是乳腺癌晚期。一位资深大夫说,发病的原因是患者长期心情忧郁造成的,但是发现得有些迟了。张君玲默默不做声,她为什么会内心长期压抑,还有谁比她更明白呢?

在医院期间,她给包养她的衣食父母戴老板打过几次电话,但是每次都被挂断,传来的只有嘟嘟的忙音。

医院半年时间,张君玲又做了第二家饭店的服务员。有一次,店里来了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大红的呢子大衣,魔*身材,知性优雅,就连张君玲也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没想到张君玲注意这女人,这女人其实也在注意张君玲。她看张君玲聪明伶俐,就偷偷塞给了她一张名片电话,要她来自己店里工作。

张君玲忙碌了一整天,下班后已经是半夜。她这几天都在考虑是不是跳槽去红衣女人那里工作。张君玲整整考虑了三天,才在晚上下班后偷偷躲到一边给女人打电话询问情况。

女人很快接了电话,说她在书院门附近开了一家花店,活儿轻松,工资又比饭店服务员高很多。张君玲动心了,她离家出来,本来就是要挣钱,挣更多,更多的钱。

花店门口正上方挂着一块醒目的招牌,很多汽球拼成一个巨大的“心”形,“心”形中用霓虹灯管组成“甜蜜时光”四个大字。招牌最下端写着一排小字:鲜花礼品、开业花蓝、代您送花。玫瑰、百合、水仙、紫罗兰、洋桔梗、非洲菊、康乃馨、一帆风顺、满天星、富贵竹、文竹、绿萝,这些花还被组合而起了另外的名字:温柔宠溺、特别的爱、美妙时刻、粉色爱情、我的唯一、阳光海岸、动心凝望、相爱到老……花瓣上一颗颗鲜活的露珠在霓虹灯的照射下,一阵阵芳香让君玲心旷神怡。

过来的当天,张君玲就上了班,干了不到两周,就能很娴熟地给顾客介绍各种鲜花的情况了。三姐很高兴,说:“我没有看错你。你果然很聪明!”三姐在店里的时候不多,只有每周星期三全天她都在,其它时间她就很少来了。店里的生意基本就由张君玲打理,张君玲不因三姐不来而有所懈怠,相反越发兢兢业业。

来店里买花的客人时多时少,张君玲应付自如。当然,经营这份生意的,除了三姐和张君玲之外,还有一个男人。但是这个男人像三姐一样,平时不到店里来,只在每周星期三下午来一次。每次只要他来,两人态度格外亲昵。三姐会把那个男人引到后面自己的休息室里,那里有一只只硕大的花盆,栽植着火红的南天竹。

三姐店里的这个男人是专门负责送南天竹的,每次要送的都是所有南天竹中最大的,三姐在星期二提前已经给他挑选好,星期三他过来负责送出去。张君玲看到,三姐选的花儿,一串串绿中带红的浆果就挂在南天竹的斜枝疏影之间,随着果实的增大,浆果串越发变得沉甸甸的,在一片浅褐色的叶片当中,开始渐露风情。天气变冷,万物萧瑟,南天竹火红的浆果却像颗颗簇拥—起的玛瑙,生机无限,红透的艳丽让人忘却了世界的酷寒,感受到了一分暖。三姐告诉她,南天竹还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冬日火焰。

在同样的一个时代里,有的人过着天堂般的生活,有的人过着地狱般的生活。

伟大的卡尔维诺说过。城市就像梦境,是希望与畏惧建成的,尽管她的故事线索是隐含的,组合规律是荒谬的,透视感是骗人的,并且每件事物中都隐藏着另外一件。对于一座城市,你所喜欢的不在于七个或是七十个奇景,而在于她对你提的问题所给予的答复。或者在于她能提出迫使你回答的问题,就像底比斯通过斯芬克斯之口提问一样。

张君玲从来没有到三姐休息室去过,她不让她进去。三姐说,送花的这个男人,叫刘钱中,是她处了五年的男朋友,这个花店,是他们合开的。刘钱中带走的那些南天竹,都是送到曲江那边的。张君玲还听三姐说,曲江有好多达官贵人,住在金碧辉煌的别墅里,他们相信南天竹能带来好运,升官或者发财。这是个好生意,那些人有的是钱。张君玲相信三姐的话没错,跟着三姐一定能挣到很多很多的钱,她的心愿能够实现。

张君玲的工资比在饭店当服务员多了很多,她仍然给自己留很少一些,剩下的依旧都给张东峰和靳巧玲寄回去。

张君玲是在五岁那年夏天的一个*昏,第一次深刻感觉到张东峰和靳巧玲对她的凉薄的。妹妹嘴里含着一块大白兔奶糖,自己却只有流口水的份。

曹村镇的乡村资深理发师张东峰和靳巧玲是张君玲的亲生父母。

张君玲想不明白,按说她也是张东峰和靳巧玲的亲生女儿,血浓于水,他们能把妹妹顾英子视为掌上明珠,却为什么偏偏把自己视若芨芨草呢?因为得不到一块小小的糖果,张君玲幼小的心灵第一次感到了人世间的萧瑟,明白了自己在张东峰和靳巧玲那里的犹如尘土般的位置。

很多年后,张君玲终于知道,在她出生后,马坡村的女大仙吴莲莲说她的命不好,会伤害家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她送给命硬的人。吴莲莲是远近闻名的大仙,她到处给人算命治病,据说她还能给仕途不畅的人进行化解。很多达官贵人都曾经找过她,就是最有权有势的镇长,都对她很敬畏。

最让张君玲伤心的是,吴莲莲说,本来靳巧玲第二个孩子会是个男孩,但是就因为张君玲命硬,靳巧玲才生的是女孩英子。张君玲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就会妨碍母亲生儿子呢?

张君玲八岁的时候,靳巧玲东躲西藏终于生下了一个儿子。张东峰和靳巧玲高兴坏了,张君玲也暗自高兴,母亲既然生了儿子,吴莲莲的话就是胡言乱语了。

本来那天张东峰和靳巧玲的理发店生意很忙,靳巧玲打算不让上五年级的张君玲去学校,留在家里照看张长锁。只是她忙起来就忘了这个事情,张君玲去学校不久,靳巧玲想起张长锁,才惊觉忘了让张君玲留下。等她跑进后院看长锁的时候,却到处找不到,直到邻居们都跑来帮忙找人,才终于在红苕窖里发现了不到两岁的长锁。

张君玲因为长锁的早殇变得孤独,也因为这个事件决心离家出走,在曹村,只有在和小姐妹瑞瑞一起玩的时候,她才会有一丝安慰。瑞瑞有的是时间到处疯走,但是张君玲没有时间和她一起爬树下沟。因为家里有弟弟,瑞瑞作为独生女,反而更受父母疼爱,她的行动完全可以随心所欲。家乡的虎头山,青草蔓生的山坡上,中午温暖的阳光与草混合发出麝香的气息,这是曹村留在张君玲记忆里家乡最温馨的画面;曹村的沟畔硷头,挂满红彤彤形似灯笼的尖柿,最好吃的是熟透的“蛋柿”,粘甜的汁液是曹村留给张君玲最后的味道。

张君玲在三姐店里的工作很单纯,她倒没有觉得枯燥。那么多的花儿,都是她的伴儿。如果长此以往干下去,也不失为一种很不错的生存。只是张君玲在三姐店里干了不到一年,又出事情了。星期三下午,三姐的男朋友刘钱中没有来店里,南天竹送不出去,曲江那些达官贵人的南竹花大赛却没有停下。三姐给张君玲说:“你去送吧!”三姐详细给她说了送花的路线和给什么人交货。

张君玲带着三姐在前一天就选好的南天竹搭了一辆出租车向曲江的别墅区赶去。

等待的时间里,君玲听见了仿佛来自童年的一声声哨音。张君玲看见,貌似来自一个集体的哨声其实来自一个穿着污浊不堪的*色*大衣的单个男子。他的脸脏得已无法看清其真实面目,就顶着头上的一顶棉帽子,两个长短不一的护耳交替不规则的在脸部上下晃动,而这个男子的步伐则惊人的规则,训练有素的基干民兵一般,而且手里握有一根锃亮的长棍。吹哨子的男人就这样自得其乐的,全然无有孤独感的,行走在柏油马路的正中央,连一向威严有加的警察先生也没有鼓足勇气上前驱赶,这时马路边的栏杆前已经围观了不少市民,而全然不觉的吹哨子的男子就在其毫不紊乱的哨声中,在交通警察复杂目光的注视中,在张君玲迷惘的目光中,行走在马路的正中央,伴随着他那招魂语一般不曾歇息的响亮哨音里,仿佛他,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快乐的人。

张君玲等待的时间大约有二十分钟,之后,一个戴着白口罩的男人向她走来,张君玲想看清楚他的长相都有些困难。但是张君玲知道,就是这个人来拿她送来的南天竹,他们刚刚在电话里约好的。张君玲想看清楚他到底长什么样子,没有等她仔细看,这个戴着大口罩的男人就被突然冲过来的几个人扑倒在地,上了手铐。张君玲吃惊地要叫,但是已经不容她叫出声,她同样也被双手扭在背后,上了手铐。

直到张君玲进了看守所,才搞清楚自己为什么被警察抓。三姐的花店其实是贩*窝点,“冬日火焰”的花盆里藏匿着高纯度的海洛因。三姐在星期二拿到上线送来的货,按照下线人数分开,盆栽里藏匿好,然后由刘钱中第二天送出去。最近三姐的男朋友刘钱中生病住院,下线那些吸*的达官贵人又催得太紧,三姐没有办法,才冒险让并不知情的张君玲去送。只是缉*警早已盯上了三姐的花店。

张君玲虽然并不知情,但是毕竟参与了贩运*品,被判处两年有期徒刑。在监狱里,张君玲一直担心张东峰和靳巧玲再接不到她寄来的钱,不知道怎么样了。英子考上了研究生,到了青岛海洋大学,他们不知道要多么孤独。

张君玲在监狱的日子是非常煎熬的。出狱后,第一件事情就是找了个电话给张东峰和靳巧玲报告自己的情况。张君玲说:“这两年情况不好,没有挣到给家里寄的钱,其实连打电话的钱都没有。”张君玲知道这话肯定特别牵强,但是又不知道再怎么说。坚决不能让张东峰和靳巧玲知道自己坐牢的事,她想。不能让家乡的人知道,祖上八辈都是本分种地的农民,怎能有犯罪分子作为后人呢。

张东峰依然是沉默不语,靳巧玲接了“还有脸回来,你怎么不去死呢!”

张君玲这才知道,这一年半时间,家里又出了大事:张东峰道听途说听说君玲受法的事情,羞愤交加,急火攻心,一病不起,已经不在人间。

张君玲又一次开始去找新的工作,但一时半会儿怎么能找到呢?再次联系瑞瑞,她早已不在饭店了,听工友说瑞瑞操起了女人能做的最古老的职业。张君玲的心里满是悲凉,晚上做起了噩梦。

找不到好工作的张君玲,只好又像初到西安一样,再一次从饭店服务员干起。

张君玲又像入狱以前一样,把领到手的第一月工资给自己留了很少,其余的又寄靳巧玲。君玲知道,英子读研,父亲又殁了,理发店的生意无法继续。

张君玲离开家乡数年,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么想家,思念已经不在的张东峰和还在的靳巧玲。

瑞瑞知道消息赶来看张君玲的时候,张君玲已经气若游丝。张君玲却劝她不要费心了,现在她只想回去,无论如何,她想见见张东峰和靳巧玲。张君玲其实还有个想法对瑞瑞没有说,她最想见的还有一个人,就是马坡村的女大仙吴莲莲。瑞瑞决定先由她带张君玲回去,见见张东峰和靳巧玲。

张君玲有气无力地说:“这么美的长安到底不是咱们的,它不属于我这样的恓惶人!”瑞瑞叫她不要胡思乱想,张君玲苦笑说:“其实,我看过一本小说,是三姐的书上看过的一句话,‘生而为人,我很抱歉。’这句话其实就是说我的,说我这样的恓惶人!”说得瑞瑞眼睛红红的,直抹眼泪。

车厢内,许多人,男人,女人,在打盹。

有的头向左倾,有的头向右斜,有的已起酣声。

君玲,望着公路两边星星点点的灯火,咸咸的眼泪又一次流过嘴角,滑过黑暗,无声地坠落。

带着张君玲到曹村的那个早晨,天色灰濛,浓雾重重。

张君玲对自己如此不堪地回家似乎也有些愧疚,虚弱地问靳巧玲:“吴莲莲在吗?我想,想,去看看她……”

靳巧玲拿着张君玲给她的银行卡,面无愧色地说:“她人还在,不过快咽气了!”

一年前,市里有个退居二线的人接吴莲莲去化解,祈求吴莲莲化凶为吉,遇难成祥。吴莲莲跳过大神之后,他非常感激,摆盛宴款待。喝酒的时候,吴莲莲来者不拒,寒气干云,大仙派头,一时无两,可是在服务员忙着开第五瓶茅台的时候,何大仙出溜到桌子底下去了。

张君玲和瑞瑞来到吴莲莲家的时候,吴莲莲刚刚吃了邻居送来的馒头。她看起来骨瘦如柴,哪里还有从前当大仙时候的一线风光呢?

吴莲莲喘着粗气说:“我知道自己不能生育,就想过继个孩子。全村这些小孩子里,我最喜欢的就是你。我故意让人传话给张东峰和靳巧玲,说你命硬,得送给一个同样命硬的人才行!在曹村,还有谁能比我大仙吴莲莲的命更硬呢?可是,靳巧玲底没有把你送给我,虽然她并不爱你这个亲生骨肉!”

靳巧玲听到这个消息,连滚带爬到马坡吴莲莲家问:“你说的是真的?”

吴莲莲苦笑一下,喘息说:“我是将死的人了,骗你有前途吗?”

靳巧玲眼睛血红盯着大仙,突然“嗷”的一声扑了上去,双手掐住了吴莲莲的脖子。

顾英子参加工作后就再也没有回过家,不像张君玲把自己打工的地方说得那么详细,她对自己工作的地方守口如瓶,靳巧玲根本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在哪一座城市,在哪一家公司,在哪条街道,哪一家面馆。

张君玲艰难地说:“我只想挣钱供养你和爸爸、妹妹!只要我能挣到钱,你们也会像爱英子一样爱我!我知道自己的病,钱花了不一定能好,白花那些钱干啥呢?不如留下来给妹妹用!”

靳巧玲眼泪汹涌:“玲玲,放心吧,我明天就带你去城里看病!这几年你寄回来的钱,我们省吃俭用,存下不少呢,加上这次你带回来的,可以给你治好病!”

靳巧玲第一次为了张君玲而大哭,她紧紧抱住张君玲,流着泪说:“明天我们就走,医院,就有指望,我可以照顾你!”

这一晚,灯影中的靳巧玲和黑色镜框中的张东峰一直守着虚弱的张君玲流泪。

当点点一声接一声的喵喵把靳巧玲吵醒的时候,她惊然发现炕上的张君玲不见了。开始她以为张君玲起来上厕所了,她跑到外面去看,却不见她的踪迹。打电话把瑞瑞喊了过来,两人一起找。只是她们找遍了整个村庄,都没有张君玲的下落。接下来的日子,找遍了大贾、大渠、小贾、西头、土坡、周家、太白、马坡、贾坡、宝峰、陵前、邹村、招贤、尚书、红河……,还是没有张君玲的下落。

伟大的卡尔维诺说。“生者的地狱是不会出现的;如果真有,那就是这里已经有的,是我们天天生活在其中的,是我们在一起集结而形成的。免遭痛苦的办法有两种,对于许多人,第一种很容易接受:接受地狱,成为它的一部分,直至感觉不到它的存在;第二种有风险,要求持久的警惕和学习:在地狱里寻找非地狱的人和物,学会辨别他们,使他们存在下去,赋予他们空间。”

好多天过去了,曹村的人们都已经兴高采烈地开始准备年货了,靳巧玲没有停止寻找,却怎么也没有张君玲的踪迹。不知道为什么,她悲痛的心里觉得张君玲变成了一簇红艳的南天竹,一朵冬日里烫人的火焰——她在君玲邮寄回来的照片上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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