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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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4/4/5 17:5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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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冷战


  师范的运动会办得轰轰烈烈,附近几个学校也是有样学样举办起各项体育竞赛。


  像农林就是篮球比赛,一时之间也很是热闹。


  郑重连篮球都没摸过,这种事自然与他无关,不过不妨碍他去看。


  他压根也不懂球,只听别人喊得尽兴,分析得头头是道。


  他只能在自己班进球的时候鼓鼓掌。


  众所周知,打篮球是一项很容易有肢体冲突的运动。


  双方也不知道为什么,转瞬之间就打起来。


  郑重茫茫然跟着同学们往前挤,虽然什么都没搞清楚,拉架倒还是利落。


  他在大队的时候也常打群架,毕竟乡下并不是讲秩序的地方,只比谁的拳头大,尤其是每年抢水的时候,更是你方唱罢我登场。


  因此他在这上头是好手,仗着人高马大拉偏架。


  两个班都是男生居多,场上一时之间乱七八糟,大家也分不清谁是谁,纷纷挥着拳头上,裁判怎么吹口哨都不管用。


  说实在的,郑重已经隐约觉得不妙。


  毕竟按校规打架可不是小事,这儿和大队又不一样。


  可他这个时候已经没办法退出去,只能硬着头皮上,心想这要是再有个伤,回去一准得挨骂。


  人嘛,有时候怕什么来什么。


  也不知道谁打急眼,抡着块砖头见人就砸,眼看要砸到张良。


  他这点小身子骨,要是挨一下可不是开玩笑的。


  郑重手快过脑袋,下意识挡出去。


  这下他本来是该把别人的手挡住的,可惜不知道谁从后面撞了他一下,那块砖头就那么稳稳地砸在他脑门上。


  血很快流下来,惊起无数叫喊。


  郑重的受伤为这场闹剧画上句号。


  他很快被同学们簇拥着送到校医室,大家表情看上去像是他下一秒要驾鹤西归。


  不过他自己觉得还好,只惴惴不安道:“不会挨处分吧。”


  法不责众,初犯就是写个检讨而已,受害人估计连这个流程都省下。


  他们班班长是高干子弟,对这些从来不放在心上,是有什么事都能解决的人,挥挥手说:“不会,你好好养伤吧。”


  郑重这才松口气,问校医说:“这个不包扎行吗?”


  校医还能不知道这帮学生在想什么,没好气道:“打架的时候怎么不好好想想,现在怕家里人知道了?”


  又说:“要缝针。”


  缝完针,郑重头上赫然一大块纱布,说夸张点就是十里外的人都能看见。


  他一下子有些头疼起来,嘀咕着说:“今晚说不定得挨揍。”


  张良是正要来跟他道谢,只听见声没听见内容,道:“你说啥?”


  郑重摇摇头说:“没什么。”


  脸上的惆怅清晰可见。


  张良以为他是担心自己的伤,不好意思道:“对不起,都是我连累你。”


  什么连累不了累的,谁也不想有这种意外。


  郑重摆摆手说:“没事。”


  张良越发愧疚,拍着胸脯说:“以后咱就是铁哥们,有什么事你尽管吩咐!”


  郑重没啥需要人帮忙的,他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回家尽快交代,像考不及格的小学生怕见父母,到家门口都没敢掏钥匙。


  好端端的人在楼道口踌躇不定,何胜男路过说:“郑重,你没带钥匙吗?”


  郑重心惊肉跳,觉得沈乔一准能听见,正要解释,又听她问道:“你怎么受伤了?”


  这句的音量越发高,郑重都听见自家门拉开的声音,不安地攥着手。


  果不其然,沈乔一开门就吓一跳说:“你头怎么了?”


  表情不佳,嘴唇都有些发白。


  何胜男也有眼色,打过招呼赶快上楼,只留下两口子对视。


  沈乔一股火蹿上来,忍着道:“怎么回事!”


  郑重小心翼翼地解释,拍胸脯说:“过几天就好。”


  铁头破个洞都不是小事,更何况是人头。


  沈乔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举起手大概想收拾他,到底收回来。


  郑重是生怕她不解气,说:“没事,你尽管打。”


  这话跟火上浇油差不多,沈乔的表情反而有些平静下来。


  她微微笑说:“你还真是好样的。”


  笑得人毛骨悚然,郑重汗毛倒立,认错的话一句又一句。


  然而沈乔已经打定主意要给他一个教训,加上她被气得有些不清醒,索性连理都不理,进厨房摔摔打打地做饭,好像锅碗瓢盆全跟她有不共戴天之仇。


  郑重越发胆战心惊,既不敢招惹她,又迫切想让她消气。


  因此他殷勤道:“我来吧。”


  人都这样了还来没什么来,沈乔冷冷瞥他一眼说:“出去。”


  两个人结婚以来,说吵架的时候还真没有。


  郑重被她看得全身热气都散去,好像有什么恐怖的事情即将发生。


  这世上他最担忧的,恐怕就是沈乔不喜欢他,那是藏在他心底,对这段感情最隐秘的不自信。


  他一瞬间脸煞白,抓着她的手腕道:“乔乔。”


  沈乔本来想甩开,看着他的额头气不打一处来,硬邦邦道:“放开。”


  她平常都是那样甜甜的撒娇,世上最坚硬的石头都会化在她的柔情里。


  郑重虽然是听话松开,表情却更加可怜。


  沈乔一瞬间觉得犯错的人是自己,到底不吭声地别过脸。


  她煮了红糖鸡蛋,盛起来后为表愤怒,碗砸在桌上。


  汤汁溅在她的手臂上,她下意识轻轻地啊一声。


  郑重赶忙捧着她的手吹吹说:“小心点。”


  沈乔不领情,抽回手说:“只会说别人。”


  自己挂彩回来的人还有脸说。


  郑重都不知道该怎么办,笨拙说:“你打我骂我吧。”


  只要别不理他,怎么都行。


  沈乔翻个白眼不搭话,说:“吃你的。”


  又计算着哪天还有时间,应该买点肉回来炖才行。


  郑重老老实实在坐下来,每吃一口都看她的脸色。


  沈乔本来都快憋不住,想想还是硬下心肠。


  接下来的几天她都是这样,急得郑重团团转,又不知如何是好。


  一直到他拆纱布,沈乔才肯给个好脸色,只是摸着伤疤说:“长教训了吗?”


  和留下来的疤比起来,郑重心理上的阴影更大。


  他这辈子估计都忘不了这种惩罚,只差对天发誓以后连根头发都不会掉。


  沈乔颇有些无奈道:“小磕小碰的就算了,你自己看看这像话吗?”


  郑重猛地摇头,自我批评道:“不像话。”


  沈乔被他逗笑,无可奈何道:“再有下次你就死定了。”


  郑重心想别提什么下次,这次就够呛。


  他忙不迭点头,注意到她的眼神在自己的伤口上,顿时不敢再动。


  沈乔这才满意,把所有时间投入在期末复习上。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第92章暑假开始


  期末复习对学生们来说就是件天大的事。


  沈乔这学期感觉自己的学习渐入佳境,心想说不准能考个高分出来,每一场考试都是雄赳赳气昂昂去参加。


  只看她的表情,像是要考全校第一的气势。


  郑重羡慕她这种自信,是他即使把所有答案都背下来都不能达到的水平。


  不过他也有自己的优点,那就是情绪不会表现在脸上。


  正是考完最后一科,他觉得自己考得还行,等交卷以后拿上自己的东西往外走。


  大家都在对答案,也会问到他。


  他这阵子人缘不错,毕竟打群架只有他一个人负伤。


  男人讲的就是这种血性,已经忘记在慈桥大队的时候他独得陈教授的表扬这件事。


  郑重有时候觉得人和人之间的相处挺奇怪的,或者说他多数时候不能明白在想什么。


  不过他享受这种良好的氛围,毕竟总比彼此之间针锋相对的好,因此他也愿意拿出更好的态度来。


  他跟同学说着话往外走,大家不免问起暑假安排。


  郑重道:“回老家。”


  他这话说得不能算完全,准确来说他们只打算回大队几天就回来。


  一是琴琴给沈乔介绍了个新学生,暑假她早上下午都要上课;二是老家的东西已经卖得差不多,回去找个地方暂住几天还容易,还是常住恐怕不方便;三是郑重要给陈农耕教授打下手。


  这三样加起来,他们这个暑假注定是要在浦化过的了,但郑重没有说得太详细,别人自然也不会追问,毕竟一般人也就是回老家。


  到路口,大家各走各的。


  郑重在路边买了刚出锅的油饼,烫手地拿着油纸包往家走。


  他到楼下左右看,上楼开门以后说:“自行车好了?”


  沈乔今天没有考试,正在家做最后复习,她合上书说:“我刚去买菜,顺便牵回来的。”


  早上要出门才发现轮胎破个洞,在巷子口的师傅那里修的。


  郑重给她饼吃,问道:“后天你考完我们就走?”


  大学生也没有什么返校日,大家都是考完就放假。


  沈乔道:“后天下午的火车,你直接提着行李去接我就行。”


  虽然两个人分开去车站是能省不少力气,但想想也知道他不会同意。


  郑重理所当然点头说:“好。”


  对于要回光明大队这件事,他心里有很多说不上来的感觉。


  但那儿仍然有他惦记的人,是他的故土,叫人时时挂念着。


  对沈乔来说也差不多,仔细算来她人生至今为止的三分之一都是在那儿度过,大队已经是她生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不管怎么说有时间还是得回去一趟。


  怀揣着这样的心情,夫妻俩踏上火车。


  这一回算是衣锦还乡,大包小包当然必不可少。


  沈乔在大队还是有不少朋友的,毕竟这么些年里留在那儿的知青就有好些,并不是人人都选择回城,毕竟成家立业的人总是有更多牵挂。


  她出发之前把所有东西都分好,辗转到大队第一件事就是送礼。


  大队长郑冲吧早早收到他们的信,打扫出一间房待客,只觉得家里多两个大学生真叫一个蓬荜生辉,叫孙子孙女们挨个快去蹭蹭福气。


  沈乔看一个孩子给一把糖,手脚大方得不行。


  郑冲吧连忙道:“你快别给了。”


  城里生活不容易,大学生说是有补贴,只怕也是勒紧裤腰带。


  但荣归故里的人多少也有些炫耀的成分在,沈乔道:“我现在给人家补课,一个月也能挣两块。”


  别小看这两块钱,搁以前她在大队种地的时候不知道要多费劲才能攒下。


  郑冲吧惊讶道:“这么多?”


  他这个大队长是没有工资的,只记全年满工分,这已经是极好的工资,毕竟一般人年出工日最多两百多天。


  不过有儿有女的人家,挣的也都是填在子孙后代上,要真说攒钱的话还真剩不下什么。


  沈乔道:“干个体的才挣得多呢。”


  公社是小地方,政策还没跟上,别看首都已经取消投机倒把罪了,但在这儿还是很被忌讳的事情。


  郑冲吧好歹是读书看报的人,打听道:“省城是不是做生意的人很多?”


  岂止是多,不止小摊小贩,开店的人都慢慢有不少。


  沈乔像说书一样给来看热闹的人们讲着浦化的事,对很多人而言那几乎是一辈子都不会踏足的地方。


  她口才伶俐,不管对着谁都挺大方的,即使有的人从前有过龌蹉。


  郑重就没有这样好的忍耐,看到他妈就开始蹙眉。


  李红娟这个年纪,已经知道脸面是不当饭吃的东西,想着还是得把日子过好才行。


  可惜长辈们不会给她这个机会,尤其是郑冲吧这个大队长。


  还是那句话,光明大队的宗族观念太重,一家之言是没有用的,很多时候事情并不是以李红娟的想法在继续。


  她人才进门,冲婶已经带着两个儿媳妇把她架出去。


  让本来以为自己要花费一番功夫的郑重松口气,心里又感激大队长一家多年来对自己的照顾。


  即使是在省城,夫妻俩也没少收到包裹。


  当然,沈乔也给了相应的回礼,尤其是这次回来。


  但这么多东西谁也不会说收下就收下,郑重跟木头似的坐在边上看她跟冲婶推让。


  这儿到底是冲婶的地盘,她别说儿媳妇好几个,就是连派得上用场的孙女也有仨。


  但沈乔愣是立于不败之地,甚至提着包说:“你们要不收,我们可不好意思住了啊。”


  冲婶无奈道:“你这丫头,心眼忒实。”


  话虽然是这么说着,彼此都知道这是该走的流程。


  人际有时候就是这么复杂的东西,并不能以是否真心来衡量。


  夜里两口子躺在别人家的床上,郑重打哈欠说:“感觉有点奇怪?”


  沈乔窝在他怀里道:“怎么了?”


  郑重难以形容,想想说:“大家的态度。”


  他在大队从来没有这么受瞩目的时候,即使是考上大学那阵子也一样。


  沈乔还以为是什么呢,理所当然道:“因为你跟以前不一样了。”


  这种不同源于生活环境的转变,更好的人生让郑重变得沉稳。


  她手比划着说:“你以前眼睛里在冒着火。”


  那种火介于愤怒和恨之间,虽然不是熊熊燃烧,脸上却写着苦大仇深四个字,但现在他显然已经把那些恩恩怨怨抛之脑后。


  郑重下意识把手放在眼皮上说:“有吗?”


  他一直以为自己没什么别的情绪。


  沈乔在黑暗里点点头说:“这证明我们现在过得很好。”


  更何况郑重连形象气质上都有很大的变化,用队员们的话来说是“跟城里人似的”。


  郑重心想确实是很好,好到他那种对人的抗拒也在消失。


  他道:“我原来不想跟谁说话。”


  沈乔听着有些心疼,不过悄悄勾着他的手说:“我看你跟我的话一直挺多的。”


  这种多并非是基准的判断,而是和相较于他对别人的态度而言。


  郑重知道她这是仗着在别人家就肆无忌惮,有些无奈道:“回家你就知道。”


  沈乔有恃无恐,快快乐乐地睡着。


  接下来的几天两个人都在走亲访友,这也算是例行公事。


  她给大家准备的礼物都差不多,除开给大队长一家的比较丰厚,剩下的就是黑尾的了。


  上过学的孩子,看上去多出几分成熟稳重,不过在面对给自己的礼物面前还是难掩兴奋。


  黑尾还记得人情世故,委婉道:“谢谢姨姨,但是我有衣服穿的。”


  沈乔才不管,自顾自比划着说:“去试试,不能穿我给你改改。”


  哪有什么不能穿的,家家都给孩子穿大衣服,恨不得让他们一口气从出生穿到成年。


  黑尾穿着新衣服虽然有几分空落落,但正是大部分人的选择。


  沈乔拉着孩子的手左右看说:“好看,看来没买错。”


  只有黑尾妈妈刘巧妹惴惴不安道:“你看这又费布票又费钱的。”


  沈乔尽量降低她的不安,说:“不用票,现在南边好些个小工厂自己做的,街边随便就能买,要不了多少钱,能穿好几年呢。”


  刘巧妹看着儿子兴奋的脸和不安的眼神,只能道:“那真是给你们添麻烦了。”


  心里却惦记着到时候给他们多带点回礼。


  和她一样想法的还有大队长一家,那真是什么都给带上,恨不得把他们的柴米油盐全包了。


  和沈乔送礼一样,回礼本来也是无可避免的事情。


  她推脱之后收下来,两口子匆匆结束这短暂的光明大队之旅回浦化。


  作者有话说:


  我有罪,我大概看了三个小时的房车视频,越看越停不下来,晚点还有一更,明天看吧~

第93章接待


  回浦化对夫妻俩来说才是家,他们的生活和上学的时候的忙碌差不多。


  每天早上,郑重送沈乔去琴琴家上课,自己去农研所找陈教授学习。


  沈乔上完课就回家做午饭,两个人吃完休息一会,下午又是相似的流程。


  她现在每天都有两个学生,早上下午各两个小时,一天就是四毛钱,这样加起来一个月能有个十块钱左右。


  这要是说巨款也太过,然而郑重心里是十分在意的。


  他是个传统人,觉得男人养家糊口是正经事,现在家里只有她有收入,难免过意不去。


  但他有没有挣钱的时间,毕竟每天都在农研所忙得不可开交。


  这对他来说是学习的好机会,毕竟多数人是没有可能在大一暑假就进实验室的。


  一方面他知道自己现在应该把精力放在提升自己上,另一方面又希望能撑起这个家。


  两种情绪拉扯着,最终还是陈教授帮他解决这个问题。


  陈农耕心里还是挺欣赏这个学生的,即使他的成绩不是所有人里最好的,但师生之间的脾性相合对他来说最要紧,更何况郑重并不蠢笨。


  因此,他觉得自己即使是有心提拔,也没有叫人做白工的道理,这天特意给郑重包了个红包。


  正是农历的闰六月初六,陈农耕找借口说“按他们老家规矩要给红包”。


  郑重没起疑,毕竟凡是扯上规矩的事情便是十分有道理。


  他也没想着看看有多少钱,只是到家跟沈乔提起这件事。


  沈乔比他到家早,做着晚饭的人手在围裙上擦擦,接过来说:“陈教授是西北人吧?他们那儿居然有这规矩。”


  她话音刚落打开红包看,忍不住道:“有个屁规矩。”


  像她这样的玲珑人,一眼就看得出五块钱这个数字绝不会是什么红包。


  郑重吃一惊,试图道:“是不是给错了?”


  长辈怎么会在这上头犯错,沈乔无奈道:“我想想再回点什么好了。”


  退回去不吉利,拂了长辈的心意,但收下来又不合适,只得想点别的办法。


  郑重看她的表情就知道自己办了件蠢事,挠着头说:“对不起。”


  他以为就是几毛几分,加之不擅长推脱,觉得收下来是最方便的。


  沈乔倒不会因为这个怪罪他,只是道:“我上次见的那位,是陈教授爱人对吗?”


  那还是在街上偶遇,不提郑重都想不起来,他点头道:“对,徐教授也是我们学校的老师。”


  沈乔倒不是想知道这个,问道:“我记得你说他们很恩爱?”


  这在农林也是人尽皆知的秘密,郑重道:“当年陈教授去干校,她本来有机会保全自己的。”


  本来有机会,那就是压根没这么做。


  那些年究竟有多少苦头,沈乔不用想都知道,她几分感慨道:“真好啊。”


  她想着送礼得到人的心坎,买了块布回来做衣服。


  亲手做的是心意,穿在身上的东西是按着人做的,又不是改改就能给谁。


  徐教授收到之后心知推不掉,收到以后跟丈夫说:“小郑有个好贤内助。”


  送礼上就这么花心思,其它的更别提。


  她对这位频繁往来于自家的学生印象深刻,深知他的性格离周到十万八千里,忍不住道:“你给也不大方些,五块钱也好意思?”


  少年夫妻老来伴,陈农耕在妻子面前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双手一摊说:“这个月就剩这么多了。”


  那可是他的全部财产了。


  徐教授只当没听见,只从这回后和沈乔多打交道。


  说实在的,沈乔要是想讨谁欢心都是件再容易不过的事情。


  她性格本来就好,嘴巴也甜,加之面容美得不具有攻击性,更加讨人喜欢。


  郑重只觉得她是为自己操碎心,内疚道:“你都这么忙了,还得去应酬。”


  这算是什么应酬,沈乔好笑道:“徐教授幼时上过女私塾,正儿八经的圣约翰教堂学校毕业,随便几句话都够我受用的了。”


  跟这样的人交流,每句话都是她的学习,怎么说得她有多委屈似的。


  郑重这才松口气,只是在陈教授手底下干活更加用心。


  他每天是实打实的花力气,在试验田里一站就是好几个小时。


  浦化市农研所是依托于农林大学成立的,研究员们也多半是学校老师。


  因此郑重说是给陈教授干活,其实业务范围大得很。


  沈乔就看他天天风尘仆仆回家,鞋底从来没有干净的时候,样子别提多狼狈。


  她帮忙拍着灰好笑道:“你在大队的时候都没这样。”


  郑重猛灌着水说:“今天帮吴老师翻了地,给赵老师除了虫。”


  每个老师擅长的不一样,但能逮找的学生就这一个,可不得全堆在他身上。


  沈乔也知道这算是好事,毕竟是教出真知,不过还是心疼道:“晒得都快脱皮了。”


  七月的天,热得人连门都不想出,更何况是在田里。


  郑重向来觉得自己皮糙肉厚,不以为意道:“没事的。”


  又说:“我最近好像是金贵了。”


  换以前晒一整天都不在话下,现在居然有些刺痛。


  沈乔心想这不过是□□凡胎的正常反应,戳着他的手臂说:“在我这儿,可不是金贵。”


  郑重生出一种自己是她掌心的珍宝的感觉,心里说不出什么感觉,城墙厚的脸皮也是一红。


  他道:“你也是。”


  接这句的话跟“剽窃”有什么区别,沈乔蛮横道:“你自己想两句好听的,睡之前我要听到。”


  郑重满脸为难,到底没拒绝。


  他吃着饭都有些心不在焉,想着要说什么才能叫她满意。


  沈乔打量着他的样子,心里憋着笑转移话题说:“过两天能不能请个假?”


  郑重这又不是真正的上班,寻思跟几位老师打个招呼应该行。


  不过他道:“要做什么?”


  沈乔兴奋道:“丽云和李胜要来玩,我今天刚收到的信。”


  这两人原来也是知青,双双到南边去念大专,以前没有捅破的窗户纸在前途已知的情况下定下来,已经是领过证的夫妻。


  说来也奇怪,各校不鼓励学生们处对象,甚至是不允许,却不反对他们结婚。


  沈乔对这事一直有些不理解,不过眼下这些都不重要,要紧的是接待朋友。


  郑重知道自己于情于理也得接待一下,点头说:“行啊。”


  其实已经连这俩人长什么样都不太清楚,但把沈乔的事看得比自己的都重要。


  沈乔当知青那些年,好朋友恐怕就这两个,尤其是和李丽云有说不完的话。


  两个人通信频繁,见面却像是很久没联系似的,话一句接一句,只剩两个男人面面相觑。


  李胜倒是个外向人,主动打开话茬,以他为主导的对话顺利进行着,两个人看上去还算相谈甚欢。


  李丽云看着好笑道:“你爱人脸上写着勉强。”


  都是老朋友,也没什么好瞒着人的,沈乔无奈道:“他就是不想说话。”


  恨不得自己是个哑巴。


  李丽云才新婚的人,胆子却大很多,暧昧道:“跟你有话说就行。”


  沈乔伸手去掐她腰间的软肉,两个人笑成一团。


  郑重心里不由得想,沈乔在浦化没有交到好朋友,很多时候同学就是同学,有的人一毕业就不会再见面。


  他缓缓升起一个念头,觉得当年她要是报沪市的学校是不是更好,那儿毕竟是她更熟悉的地方。


  想着想着他不由得走神,李胜叫了两声他才反应过来说:“你们功课多吗?”


  这话跟前头的本没什么关联,不过李胜还是接下来。


  他也算知道郑重的脾气,觉得能这样搭上话已经很不错,毕竟以前是那样闷一个人,回过头还跟媳妇表扬道:“看来上大学对他的改变良多。”


  李丽云看他一眼说:“不然呢?老跟以前的一样,他跟沈乔说不准会离婚。”


  好家伙,这张嘴就是离婚的,李胜不赞同道:“好好说话。”


  李丽云也自觉失言,不过叹口气说:“人的差距一点点的时候可以忽略,差得太多只会制造矛盾。”


  就像他们俩,不也是都考上大专才有未来的。


  李胜知道她的话是不好听但有道理,识趣地不往下接。


  另一端,沈乔夫妇也在讨论着他们。


  郑重别的没注意,说道:“回头你也买个裙子穿。”


  就像李丽云身上穿的那个,花红柳绿的别提多好看。


  沈乔平常穿衣服都以方便为主,加上学校号召朴素大方,因此她还真没在改革开放后买过裙子穿,这会说:“行啊。”


  反正放暑假,学校也管不着。


  她做事向来快,第二天跟李丽云上街就买了一件。


  郑重到家就看她穿着,只看得到腰身瘦瘦一截,好像一掐就断。


  他伸手环着,上头的红色小花们好像在他眼前转来转去,直叫人失魂落魄。


  沈乔捏着裙摆转圈说:“好看吗?”


  郑重已经神智不清,含糊道:“好看。”


  这话说得未免太不清楚,沈乔不悦地戳着他胸口说:“你在勉强什么?”


  郑重只差跪下来直呼冤枉,赌咒发誓自己喜欢得不行。


  沈乔其实也很喜欢,不过印象里已经很多年没有穿过这样花俏的衣服,更别提露出光洁的小腿。


  这种皮肤和空气相触的感觉是那么陌生,好像风拂过就能让她起鸡皮疙瘩。


  郑重的手顺着她的腿慢慢往上,惹出更大的火花来。


  黑夜能将一切都笼罩,却遮不住声音,那些低低在房间里回响的嘤咛,将所有带至巅峰。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我现在好亢奋,恨不得马上搞一辆车去西藏。

第94章时间如流水


  开学、放假,对学生来说日子就是一个学期接一个的过去。


  大学三年半好像是转瞬即逝,沈乔觉得都没好好体验,就已经毕业。


  八一年的六月,师范大学的毕业生分配表出来。


  作为恢复高考来第一届学生,多数人都是留在浦化。


  但本市行政区好几个,要是分配到郊区多少不方便,尤其是多拖家带口的人来说。


  沈乔的成绩不错,加上平时表现有一个好的综合分,所以最终被分配到师大附中。


  天晓得她对此有多高兴,主要是郑重几乎是被陈教授内定进农研所的人,也就是说他以后上班的地方也会是农林大学里面。


  而附中就在一条街之外,算起来并不是很远。


  因此公示贴出来之后,夫妻俩特意去庆祝,选的是刚建成不久的国际饭店,就坐落于江滨,从十六楼的西餐厅可以俯瞰整个大半个城市。


  沈乔兴致勃勃点过餐,就对着滔滔江水发呆,手轻轻地敲着杯子。


  郑重给她添上茶,好像知道她复杂的心情。


  毕竟两个人花那么多功夫,总算迈出在这座城市安定下来的第一步。


  沈乔也只是愣了愣,回过神来说:“你暑假能不能请几天假?”


  郑重年年都去农研所给陈教授打下手,多少会有点工资,也算是补贴家用。


  他道:“几天?”


  也不问做什么。


  沈乔道:“想出去玩一趟。”


  穷学生的花销总是抠抠索索,他们租房子吃喝拉撒等都要钱,用的都是当年郑重在大队攒下来的钱和两个人零零碎碎挣的,现在居然还有小三百。


  去趟首都肯定是绰绰有余的,那是大部分中国人的梦想之地。


  自从故宫重新开放后沈乔就按捺不住,已经为此思考很久。


  郑重点点头说:“行啊。”


  他也不是正式职工,偶尔有点事出去一趟还是可以的,陈教授多数时候是挺好说话的。


  沈乔越发兴奋,只觉得这一天很完美。


  就是两个人吃完饭回家,就为完美笼罩上阴影。


  他们现在住的仍然是从前租的房子,掐指一算已经好几年,房租也没涨过,可以说他们已经把这当成真正的家。


  可惜房东一说要他们搬还是得搬。


  虽然人家的表情特别不好意思,但传达出来的东西也很坚定,那就是这房子他们明年有用,最多只能给住到年底。


  沈乔心里叹口气,面上还是得说:“行,到时候我们就搬。”


  觉得往好处想毕竟人家是提前好几个月说了,要是等事到临头才通知,才真的叫人手忙脚乱。


  房东说完事又检查了一下屋里的状况,有些惊讶道:“你们收拾得真好。”


  往常只有交房租的往来,水电都是自己到街道去交,这还是她头一次进来看。


  沈乔笑笑说:“随便弄弄而已。”


  表情到底提不上什么劲。


  郑重看着这屋里的每一样东西,都是两个人精心挑选的,美观又实惠。


  但接下来要怎么样还不知道,毕竟是个人就害怕颠沛流离。


  于是等房东走,夫妻俩就面面相觑地叹气。


  沈乔勉强打起精神说:“说不定我工作以后能分配到宿舍。”


  当然这话也就是随便乱说的,刚工作的人最多有集体宿舍,两口子想住一起的话还是得靠自己,毕竟浦化的住房仍然十分紧张。


  郑重也是无奈,心想要是明年这个时候就好了。


  家里有两个职工的话,房管所倒是能优先考虑,局面不会像现在这样被动。


  可他不能太表现出自己的沮丧,道:“房子我来找吧。”


  好像把事情都揽下来,就没有让人发愁的地方。


  沈乔道:“也不着急。”


  毕竟离十二月还有好几个月,可以慢慢来。


  到底因为这件事情,愉快的日子都变得没有那么快乐。,但该做的事情还是要陆陆续续完成。


  沈乔已经不用上课,也完成毕业所需的手续,只得着最后的仪式。


  郑重则比她更忙,除开上课还要给陈教授干活。


  在这种情况,几乎天天都是沈乔一个人在外面跑。


  这座城市她已经是很熟悉,尤其是学校附近有多少小巷子更是一清二楚。


  现在除开房管所可以租房子,很多人家也会在门口贴着“出租”的纸条。


  就是安全性没那么高,她也不敢一个人敲门,只能记下来等着和郑重去看。


  这一两年实在是不太平,小偷小摸的事情格外多,走夜路总是叫人提心吊胆。


  当然,丢钱丢东西还是小事,对女生来说遇见小流氓才是真要命。


  但与之相对的就是路上的热闹。


  固定的摆摊点越来越多,私营店们占据主要位置,连百货大楼据说都要引进外资,对所有店铺重新装修。


  肉眼可见的,社会发生许多变化,只是在其中的人还没能看到时代洪流的影响。


  沈乔只觉得生活便利,具体的说不出来,毕竟对他们这些大学毕业的人来说,已经是站在八十年代的顶峰。


  她掰着手指头算,自己一毕业就是二十二级,每个月能有五十六块工资。


  按两个人现在的花销,一年起码能攒下来三百块,而他们现在的存款还有两百多,别看不是大数目,现在一间小平房也才五百。


  她是琢磨来琢磨去,觉得买房好像更加好,回去后和郑重商量。


  郑重第一反应就是说:“这钱我去借。”


  他是男人,理所当然应该由他来开口。


  沈乔瞅着他的脸色犹豫道:“跟我哥他们应该能借到。”


  都是老职工,一人有个一百块钱并不难,兄弟姐妹之间的感情不算差,更何况最多一年多就能还上,唯一的问题就是男人的自尊。


  郑重难得好笑捏她的脸说:“还有看我脸色的时候?”


  那确实是没有,沈乔在这个家向来说一不二,骄傲昂着头说:“那就听我的。”


  她说的有道理,郑重不会提出反驳,只是心里多少有些酸涩,那是他不能在这个家最需要钱的时候伸出手的难过。


  不过他道:“我们给利息。”


  人家这钱还是存银行,一年利息还有七八块呢。


  沈乔觉得也是,说:“多给点,不过还是过两个月再说吧。”


  虽然知道没什么希望,但她还是抱着附中能给分房的想法。


  不过世事不可能永远眷顾他们,八月底去报到,沈乔就知道没可能。


  附中今年统共有四十几个新老师,初中部高中部都有,最多给提供两人一间的集体宿舍,再多也没有。


  沈乔当然不会住,正准备写信往娘家去借钱,郑重拦住了她,宣布一个特大好消息,就是陈教授的研究有成果了。


  说起这项研究那真是耗时冗长,前前后后已经七八年。


  郑重一直以来主要就是在样本中不断筛选,最终得到了可以提高亩产量的杂交父体。


  这是一项重要专利,陈教授作为主要人物可以得到一笔丰厚的奖金。


  他本人“论功行赏”,决定拿出一部分给郑重,毕竟他在之中也发挥着重大作用。


  说实话,他功课上的事情沈乔向来听不大懂,这会也只是茫茫然道:“所以亩产量可以提高多少?”


  郑重对这个尤其兴奋,比划着说:“五百斤。”


  不过又解释道:“现在只有几株,真正上市还有几年。”


  他说起这些东西可以说是长篇大论,什么基因、施肥的一句接一句。


  沈乔假装恍然大悟,实则是一个字也不知道,关心道:“那有多少钱?”


  郑重也是头回一次性看到这么多钱,小心翼翼掏出来说:“六百。”


  那加上存款就能有八百多,沈乔计划着这笔钱要怎么用,说:“能买间大一点的房子了。”


  整个人容光焕发,只觉得这也算是峰回路转。


  郑重回家路上已经是尤其兴奋,这会冷静下来说:“肯定可以的。”


  毕竟这阵子他们俩四处研究,已经对附近的房价了如指掌,甚至第一时间就有备选。


  沈乔前几天看的就有合适的,她道:“五花巷那个怎么样?价格正好合适。”


  虽然是一间房,不过面积大,总的有三十平,两口子住一点也不拥挤,里外一隔就是有房有厅。


  郑重道:“行啊,那再去看一遍?”


  他们那天想着超出预算太多,也只是走马观花看一眼。


  沈乔点头同意,恨不得现在就出门,但考虑到天色已晚,说:“明天去。”


  趁着两个人都还没开学,赶快把事情搞定,总比交房租还好一点。


  夫妻俩说着话,尽力回忆着那套房子,里头的一切都是那么清晰。


  他们甚至在想象里连家具怎么摆放都想好,可以说是充满憧憬。


  两个人是兴奋得睡不着,夜里还在絮絮叨叨。


  沈乔只盼着那房子还没卖出去,不由得希望明天赶快来。


  这个夜晚就在两个人的期待和忐忑中过去,新的一天准时来临。


  第二天一早,他吃过早饭就去五花巷。


  原主人还住在里头,看到他们这样的“回头客”也高兴道:“我这房子可好了,你们买它决定没错。”


  沈乔也看到很多上次没发现的细节,那真是越看越喜欢。


  她不放过任何一处,蹲下来连墙角都不放过,


  这本来是个二楼的通间,原主人因为人口多,改成了三个小间,现在的格局并没有正经的客厅,好在为节省空间用的是薄薄的木板,打掉就行。


  几乎是对视之间,夫妻俩就有主意。


  沈乔代表发言道:“你看价格咱们能再商量一下吗?”


  双方唇枪舌剑,你来我往,最终把价格定在七百八十八。


  大概双方都很着急,约定好下午去房管所办手续就分开。


  拿到薄薄的一纸证明,沈乔不得不说:“这下才真的有家的感觉。”


  和租房子的感觉不一样。


  郑重也是很感慨,道:“以后咱们买更大的。”


  两个人住而已嘛,只要有个窝就行,更何况多少人三代同堂也就这么大点地方。


  想到这儿,沈乔不禁摸着自己的肚子,心想是不是该要个孩子,把计生用品停下来。


  这件事郑重也在惦记着,不过他还是说:“你工作第一年,还是再缓缓吧。”


  连环境都没适应,就急着这些显然不合适。


  沈乔也是想大展拳脚,惆怅道:“可是我二十六了。”


  这个年纪没有孩子的人也有,可那都是未婚,像他们这样结婚快五年还无所出的,即使是还在上学也多少说不过去,像她娘家是催得最急的,她妈三天两头问到底是怎么回事,要不是不合适,只怕要住在他们床底了。


  郑重仔细看着她的脸说:“像十八。”


  沈乔难得听他说甜言蜜语,不好意思说:“亏你讲得出口。”


  但还是说:“那就过两年。”


  郑重当然不会反对,甚至还有些隐忧说:“你怎么就长不胖。”


  沈乔的身体非当年可比,堪称是面色红润,捏着自己的手腕说:“没事,该有肉的地方有就行。”


  郑重下意识垂头看着她的胸前,老夫老妻之间交换一个你知我知的眼神。


  到底不是刚结婚的小媳妇,沈乔的胆子也大很多,甚至小声追问道:“是不是?”


  郑重夜里只有两个人的时候还算豁得出去,大庭广众之下即使没人听见也有些面红耳赤。


  他嘴唇微微动说:“是。”


  沈乔“调戏”他个过瘾,摸着几乎空空的口袋说:“省着点花,吃碗馄饨庆祝就好。”


  她语气感叹道:“我们办成了件大事。”


  毕竟是有家的人了,怎么着也是个大日子。


  作者有话说:


  文盲文科生的悲哀,下午一直在看红薯杂交论文,写出来还担心有没有问题。


  还有一更,晚点见。

第95章新家


  有家的人,一切都不一样。


  沈乔原来觉得租房子也能过一辈子,毕竟即使是分的房子也是要交房租的,大家都是这样。


  不过等真正有自己的房子才知道,压根不是一件事。


  具体表现为她可以想怎么拆就怎么拆,很快就把新家变为一间空房,或者说是一片废墟。


  她看着觉得干净许多,忍不住比划着要怎么装修。


  厨房、客厅、餐厅、房间、洗手间,几处在这三十平的空间里划分待定。


  郑重对此是不发言的,只按照她的安排做事。


  因为已经没什么存款,能自己动手的他们都尽量自己来。


  当然,准确来说是郑重来,他干活向来是把好手,砌墙抹水泥都不在话下。


  沈乔则是出钱比较多,毕竟她现在是有工资的人。


  上班对她来说不是难事,甚至是游刃有余。


  就是当班主任也不在话下,只是琐碎的事情会变多。


  她带的是初一的学生,年纪都不算大,所以纪律上差一些。


  加上老师稀缺,搭班的都是新老师,年轻人总是会想着跟孩子们打成一片。


  威严不够,整个班级总是闹哄哄。


  沈乔只能唱黑脸,在教室里板着脸。


  学生对老师总是有恐惧的,更何况这还是一个能随意体罚的时代。


  沈乔倒是不打学生,只是每天从早到晚的抓纪律和不管是不是她的课,都跟看犯人似的坐在教室后门,边看边改作业。


  这种窒息感让学生们不敢轻易动弹,连背都挺得直直的,一段时间下来算颇有成效。


  但累也是真的累。


  本来做班主任的人就事情多,更何况还主动往自己身上揽活。


  好在付出是有回报的,开学后的第一次考试,初一三班的成绩在九个班里排第二。


  虽然不是第一,沈乔也已经很满意,下班路上买了两个海蛎饼,一口下去鲜香美味。


  郑重回得比她早,正在家里敲敲打打地收拾个旧柜子,那是他们从废品站买回来的。


  沈乔进门说:“吃点心了。”


  又到厨房里去倒水泡奶粉。


  郑重还是喝不惯这个味道,勉强地用嘴唇碰一口说:“我喝水就行。”


  虽然摆摊的人多起来,肉仍旧不好买,鸡蛋牛奶是这个家的主要补品。


  沈乔有时候就是逼着他,没好气拍一下说:“多喝两口。”


  郑重捏着鼻子灌,好像是在喝什么毒药。


  沈乔只好哄着他说:“很乖,再喝一口。”


  郑重被呛得直咳嗽,寻思自己又不是什么小孩子。


  他黑脸发红,不好意思地挠着头。


  沈乔好笑在他背上顺顺,自己乐不可支起来。


  她最近的心情都很好,好像小事都能让她捧腹大笑。


  郑重才知道她对拥有自己的房子的快乐,心想将来一定要给她买更大更好的。


  不过眼下他们能把这小房子收拾好就算不错了。


  别看地方不大,需要的东西是不少。


  现在的家具大部分都是他们自己的,只有床和柜子是搬进来的时候房东提供。


  因此他们这次需要添置的只有这些,最近正在认真地四处搜罗着。


  顺便也把东西都收拾出来,慢慢地搬到新家去。


  这种一点一点建筑新巢的美好,让沈乔忘记工作的不愉快。


  这世上只要挣钱的事情就没有轻松的,即使每天跟学生拍桌子她也不觉得是件难事。


  她的生活渐入佳境,白天拿着小皮鞭在学生们后面追着赶。


  夜里收拾着新家,很快就到能入住的时候。


  十一月的天气不冷不热,黄历上说宜乔迁。


  两口子跟租了三年的房子告别,只提着个小小的包就出门。


  大多数东西他们已经跟蚂蚁搬家似的带走,只有昨天晚上睡的被褥是最后的行李。


  郑重拎在手里觉得轻飘飘,牵着她往新家走。


  这一年的民风开放许多,和满大街“着装怪异”的年轻人们比起来,夫妻之间的亲昵显然更在人的允许里。


  沈乔左右看着,觉得眼前的一切虽然都很熟悉,但又平添三分陌生。


  她期待道:“以后我上班就很近,走路十分钟能到。”


  家里只有一辆自行车,常年是郑重带她,多少有些不方便。


  郑重倒是更愿意载她,执着道:“我想接送你。”


  时间上允许的话,他确实从不失约,一如当年认识的时候。


  其实大白天的,沈乔一个人也行,但她还是愿意依赖,这会道:“你不累就行。”


  郑重当然不会累,到新家拉开门说:“你先进。”


  其实按照旧仪式,应该是当家男人先进的。


  但沈乔挎着他,两个人从不宽敞的门一起挤进去。


  这对他们来说都是伟大的日子,象征着新生活的开始。


  郑重摸着门道:“真好啊。”


  其实这门是旧的,重新刷过漆而已。


  沈乔也是看着样样,她铺好床往摇椅上一座,眼神静静地打量着一切。


  明明还有空余的地方,郑重也是跟她挤在,两个人手脚紧贴着,却没有任何旖旎的念头。


  那是一种心灵上的安定感。


  郑重把玩着她的手指,好像是什么有趣的玩具。


  两个人就这样到日落,才回过神来。


  沈乔道:“该做晚饭了。”


  新家第一顿,自然得丰盛一点。


  她一口气炒两个肉,自己啧啧摇头说:“不知道的以为日子不过了。”


  郑重也知道最近花销紧,毕竟他们很认真地收拾了房子。


  但这个钱是不得不花的,而将来有钱的话说得太多,也会变得没意思,因此他只握着她的手说:“明天再省。”


  沈乔也是这么想的,坐下来扒拉着饭。


  最近粮站的供应好,细粮比例在增加,不过大家的主食仍旧是红薯饭。


  但今天这样的日子肯定是大米,换一般人家不会下这样的狠心。


  要不她怎么说是不过了,看上去简直像是最后一顿。


  这么想着,沈乔猛地摇摇头,迷信地觉得怪不吉利。


  当然了,他们今天做的事本来就不合规矩。


  乔迁在传统里是大事,本来该仪式繁多。


  不过他们出于某种想法,更愿意按自己的想法来度过。


  吃过晚饭,他们给左邻右舍送糖,这个环节是必不可少的。


  这栋房子住的人家不算多,每层楼都有三户人家,加上他们一共九户。


  不过住的人可不少,家家门拉开都是熙熙攘攘。


  这也是自然的,浦化的住房太紧张。


  沈乔他们自我介绍后,相互之间唠几句就算完成任务。


  这也只是有个过场而已,毕竟他们装修的时候大家就打过招呼。


  郑重跟在她后面,看着她熟络地跟人交谈,到家后忍不住说:“没有你我可不怎么办。”


  光想象都觉得不可能。


  沈乔看他踮脚把沉甸甸的箱子放到衣柜上面,一样说:“彼此彼此。”


  家务上除了做饭,大部分都由他承包,这么想着,两个人简直是天生一对。


  结婚的时候,沈乔觉得这份感情会在柴米油盐里消散,毕竟世上哪有什么情比金坚,但日复一日反而坚定相信他们可以恩爱度过余生。


  挺幸运的。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第96章教书育人


  十二月里,沈乔的精神彻底绷紧。


  作为她上班以来的第一个期末,是检验工作成果的重要时候,因此她从早到晚都不放松。


  学生们一转头就能看到班主任在后门,忍不住抱怨她“阴魂不散”。


  但这位漂亮的沈老师其实很受同学们欢迎,因为她只在乎成绩和纪律,其它的小事倒是放松,甚至也不会让女学生们剪短头发。


  要知道,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其他班的老师都是这么要求。


  这本来就是一个老师拥有很大权威的年代,家长们的口头禅是“不听话尽管打”,体罚并不稀罕。


  但沈乔凶归凶,对所有人都很体贴,她甚至会装作没有看见学生们传阅小说,只敲桌子提醒不要耽误学习。


  这已经是很温和的做法。


  当然激烈的时候也有,比如早自习动不动就搞默写。


  大家是叫苦连天,沈乔小棍子在桌上敲敲说:“书都收起来,拿出一张纸,不要磨磨蹭蹭,都给我快一点。”


  有时候她觉得师生之间的关系其实很简单,一个催着一群人不断往前。


  因此她偶尔会觉得底下坐着的人都不懂珍惜,像他们以前一样学习才真的叫苦。


  学生们也知道班主任是小事轻轻放过,学习上不肯罢休,脸皱巴巴地写着。


  当然,也有几位向来成绩优异,一点都不愁。


  沈乔目光逡巡,收上来趁着早读下课的几分钟批改,第一节上课就能发下去。


  即使是这样小小的测验,只要有分数的对学生们都是如临大敌。


  有的写得是一团乱,叫人看着就生气。


  沈乔念几个名字后说:“下午提前来教室默写,写不出来晚上就别回家了。”


  被叫到名的也不敢反抗,跟小鹌鹑似的点点头。


  沈乔这才满意,翻开书说:“来,三十七页,今天我们复习……”


  到这个阶段,新课是没什么好上的了,各科陆陆续续已经在安排复习。


  沈乔给自己班上完又去隔壁班,两节课下来嗓子都在冒火。


  她到办公室先喝两杯胖大海,这才坐下来写教案。


  期末什么材料都得交,样样手写,论起来不比上课轻松,更何况她是班主任。


  边上的郑老师投诉道:“你们班的陈阳,昨天上课又扯许惠头发了啊。”


  不是一回两回的了,严重干扰课堂秩序。


  沈乔无奈道:“小男生以为这样人家就会喜欢他呢。”


  都是过来人,那点心思谁看着都很真切。


  郑老师好笑道:“我看许惠都快恨他了。”


  又说:“你也管管,别闹出什么事来。”


  早恋是所有老师谈之色变的话题,沈乔点头应下来,挑了个办公室没人的点把陈阳叫出来。


  陈阳学习成绩中等,向来是最容易被老师忽略的那类学生,颇有些忐忑不安地看着地板。


  沈乔道:“有没有什么事要跟老师说的?”


  能有什么事?


  陈阳第一反应是自己刚刚历史课偷看课外书,连忙道:“老师,我下次不敢了。”


  认罪还挺快,沈乔道:“错哪了?”


  陈阳讷讷道:“我也是头一回看。”


  沈乔多机灵,一听就知道他还有其他罪状,不过先不提这个,只道:“我现在要是揍你,你恨我吗?”


  陈阳心里想的嘴上说的不是一回事,很虚伪地摇头。


  沈乔也不戳破,调侃道:“原来你自己这么想,才觉得许惠不会恨你啊。”


  关许惠什么事。


  小男生最隐秘的想法被人戳破,颇有些不自在起来,但还是沉默不言,好像不说话就是抗争。


  沈乔也不需要他回答,道:“想让别人给你好脸色,你先得对别人好才行。”


  又说:“小心思都给我收起来,期末考不好我扒了你的皮。”


  陈阳被这前后两句搞得一团乱,十三岁的人也没多少判断力,迷迷茫茫地往外走。


  沈乔也不管他,下班后跟郑重说。


  郑重道:“他不开窍不是更好?”


  这样一点拨,说不定人家回头就处上对象了。


  沈乔怅然道:“那小姑娘多难过啊。”


  她从小到大受过类似的对待不知道有多少,一度让她觉得自己是太讨人厌。


  郑重其实对她小时候的事情一知半解,毕竟人不会总靠着以前过日子,这会听她的语气忍不住打听,听完说:“这都什么人啊。”


  喜欢小姑娘就欺负她,算是什么人品。


  时过境迁,沈乔耸肩道:“我也觉得很奇怪。”


  但事实是不乏其例。


  郑重觉得这工作也不容易,小树不修不直溜,他这样性格的人,自己都有不少缺陷,怎么可能对别人有所帮助。


  他道:“你们什么时候放寒假?”


  夫妻俩现在是年年都回沪市,逢年过节的不提前买票肯定不行,尤其是这一两年流动人口多起来,连卧铺都变得抢手。


  沈乔道:“估计得二十号才能走。”


  今年过年早,各校期末考也早,但老师的琐事多,且还有得忙。


  郑重道:“那差不多要买票了。”


  这种出力的时候向来是他,沈乔点点头,两个人继续闲话家常。


  郑重也说着自己的学业和工作。


  他现在是大四上学期,因为学校是学分制,每星期只剩几门必修课,和之前几个学年比起来轻松很多,更多的时间就待在实验田里。


  不过眼下哪怕是再肥沃的土地也得修养,事情显然少很多。


  沈乔听着都得说:“还是上学轻松。”


  郑重倒是盼着早点正儿八经的工作,对他来说养家糊口才是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只要一想到现在家里的吃喝全靠她的收入,就让人坐立难安。


  他道:“我觉得上班好。”


  沈乔知道他的着急,说:“再过几个月你就毕业了。”


  这样算起来时间好像快得很,来报道的那天还在眼前。


  郑重掐指一算,觉得连剩下这几个月都变得有些难熬起来。


  他道:“越快越好。”


  沈乔摸摸他的头说:“我都想好你第一个月工资要怎么花了。”


  虽然陈教授也给他发点补贴,他也有过其它的收入,但意义上是不一样的。


  郑重喜欢和她规划未来,听她说得明明白白。


  他道:“回头给你买辆自行车。”


  沈乔上班走路就十来分钟,摇头说:“冤枉钱。”


  又满是希冀道:“还不如攒个电视。”


  这条巷子里就一户人家有,还是刚买没多久的,好些人原来天天去看。


  大概是惹得不耐烦,索性改成收钱,不愧是干个体发家的人。


  不过收钱的沈乔他们才去看,毕竟他们才搬来没多久,看的话一个月也就几毛钱。


  而且那上头演的别提多热闹,连续剧就是让人今天看完想明天。


  就是总去别人家不方便,两口子挨着坐街坊邻居都多打量。


  别看他们才搬到这儿没几天,都已经算是街知巷闻。


  老巷子就是这样,彼此之间没秘密,很快大家连他们结婚多少年没孩子都知道。


  大嫂大娘们最爱说这个,私底下总给沈乔传授生子秘方。


  外人的话,打哈哈就能过去,娘家妈却不能不理。


  又是一天,沈乔收到她妈的包裹,有些厌烦地打开看,里头除开些吃的喝的,还有块“神石”,据说放在床底保证生儿子。


  她叹口气连信都不想拆开看,甚至能背出上面写什么。


  这种令人窒息的“关心”,让她想起来自己当年为什么报浦化的学校,而不是抓住这个机会回沪市。


  父母家人对她固然有好的方面,但很多事情未必能如她的意,住得近只会是麻烦。


  沈乔是思来想去,都觉得她妈实在太过界,恨不得问清楚他们一个月到底有几次房事。


  这信恐怕她弟都写得很折磨,毕竟年轻人总是要点脸皮。


  但她妈坚定这是为她好,就像当时想逼她嫁人一样。


  父母子女之间恐怕真的是烂帐一笔,永远有不能叫彼此满意的地方。


  沈乔去年回沪市就听她姑姑旁敲侧击说“女儿还是得待在父母身边,否则他们老了没人照应”,抱怨她不应该选择浦化。


  细想起来实在讽刺,怎么一到这种事上就惦记着女儿。


  可说要恨,好像又没有那么强烈的理由。


  越想越烦,沈乔索性不想这些,把“神石”丢在一旁。


  倒是郑重回来看见多问一句,听完说:“要不你跟她说是我的问题。”


  是女婿的话,总能消停些。


  沈乔竖起手指摇晃说:“你在做梦。”


  她妈就是这样子,恐怕是女婿也有诸多叫人难堪的事情。


  郑重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对付长辈,只得小心翼翼哄着她,让她把这件事先忘记。


  作者有话说:


  说起来,我记得小学的时候老师打人真的很狠,是那种一棍子下去就淤青的程度,换现在估计学校都能被家长掀了。

第97章想做什么


  元旦后没多久,就是考试的日子。


  沈乔可以说是正襟危坐,考卷收上来就连夜改,恨不得第二天就发成绩。


  好在她可以,其他老师未必行,大排名还是在回校日当天才出来。


  附中每年的回校日都是学生们领考卷、做大扫除。


  沈乔早两天已经知道这次自己带的班是第一名,不仅为奖金高兴,也为全班的努力骄傲。


  她再怎么样都是新教师,对第一届学生的感情总是不一样,或许很多年后她会连这些孩子的姓名都忘记,但此刻是记忆犹新,闭着眼连每个人的成绩都能说出来。


  因此在这个颇有点解放意思的日子里,全班都得到了沈老师的轮流谈话。


  放假本来就是学生容易松懈的时候,更何况是寒假,时值过年,不提前给上上弦肯定不行。


  但能听得进去多少,她也没把握,只能说是自己呕心沥血,总有那么几个满不在乎的人。


  即使是才初一的学生,很多人都已经看到自己的前程,心知别说考大学,上个中专都是个难题,来学校不过是混一天算一天。


  每个班总有那么两个刺头,年轻女老师的威慑力未必够。


  沈乔再是扯着嗓子喊,人家也充耳不闻。


  柔情政策又助长他们的嚣张气焰,简直是叫人头疼。


  好在学校还是有一定的震慑力,他们也不敢明目张胆的胡来,只是表情一看就是左耳进右耳出。


  吊儿郎当的样子。


  沈乔语重心长道:“王东,那不如你好好想想,不读书的话要做什么?”


  能做什么?年纪不大的男孩子豪气冲天道:“摆摊去啊。”


  干个体虽然名声没有那么好,可是挣钱,算是很多落榜青年的选择之一。


  沈乔听他说得简单,好像自己想做就能做成一样就在心里发笑。


  她一本正经道:“行,那不如你这个寒假去试试,只要你真的能挣到钱,下个学期我对你的要求会放宽。”


  这种态度让王东心里发毛,虽然他才十四岁的年纪,但也没有天真到愚蠢,说道:“我又没有本钱。”


  沈乔上下打量他说:“那以后就会有吗?”


  王东本来想点头,不过仔细一想说:“那我就先去打工攒。”


  沈乔回道:“你能打哪种工?”


  个体个体,顾名思义就是不招人的,现在工商对私人经营有雇工限制,因此对多数人来说进国营厂是最佳选择。


  然而有一份铁饭碗可不容易,也不看看自打知青大规模回城到现在,有多少人仍旧是无业游民。


  王东土生土长的城里人,自然知道其中难度,忍不住说:“我还小,不着急。”


  十四岁在大队已经是能养活自己的好劳力,沈乔摇头道:“还有两年半就是中考。”


  以他现在的水平肯定考不出好歹来,到时候一准得找事情做。


  王东叫她这么一说,都觉得狗头铡离自己的脖子只有三寸。


  他道:“那也还有时间。”


  沈乔已经算是尽心尽力,道:“没事,你可以趁放假好好想。”


  又叮嘱道:“作业要做,不然我就找你爸妈去。”


  王东想起他爸的裤腰带都得抖抖,苦着脸说:“都要做作业了,我哪还有时间想。”


  当然不管他怎么说,沈乔都不会松口的。


  她都觉得自己一天天光跟学生们斗智斗勇,精神上是格外疲惫,满脸写着提不起劲。


  何胜男远远就看到她,打招呼说:“学姐。”


  沈乔听见声停下来,两个人边走边聊。


  她顺其自然问道:“你的工作是打算回老家还是在浦化?”


  两样都不是,何胜男道:“我会去首都读研究生。”


  研究生和博士是去年元旦出来的新政策,但报名的人并不多,大家都是急着出来工作挣钱,毕竟77级的学生年龄差距大,很多已经是三十上下、拖家带口的人,哪里还会接着念。


  但对没有负累的人来说无疑是个好选择,比如何胜男这样的。


  沈乔道:“挺好的,很适合你。”


  何胜男嗯一声,也不妨告诉她自己将来的打算,说:“毕业以后,我想进外交部。”


  她是外语学院的学生,做这个是最对口的。


  沈乔相信她一定能做到,提前恭喜道:“祝你步步高升。”


  眼神是骗不了人的,何胜男从她身上只看到真心。


  她难得逾越道:“你呢,有想做的事吗?”


  沈乔被问得一愣,说:“我已经在上班了。”


  师范毕业就做老师,难道不是最顺理成章的事情吗?


  何胜男知道多数人都是这样想,他们其实也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只是顺着时代的潮流走。


  她道:“可能我这人比较理想化,你不要介意啊。”


  沈乔当然不介意,只是越发迷茫起来。


  她从来没有去思考过理想这样的东西,好像一切都是被命运推着走。


  她考上什么专业,将来就从事什么工作,从收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她就知道未来已定。


  可这真的是她想要的吗?她有如醍醐灌顶。


  郑重只看她神色恍惚到家,还以为是出什么事,紧张问道:“怎么了?”


  沈乔自己也不知道,她道:“你觉得我适合做老师吗?”


  郑重点头道:“适合啊。”


  沈乔话出口就知道是白问,忍不住拍他一下说:“真是从你这听不到一句坏话。”


  郑重严肃道:“是真的。”


  只负责任这一样,就很多人比不上。


  沈乔叹口气说:“我觉得大部分事情我都能胜任。”


  知青生活带给她最多的恐怕就是面对任何事情的能力,她几乎是信心满满地生活着,有一种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活力。


  其实仔细想想,哪怕是教她最不擅长的数学,她硬着头皮也能做好。


  但这是她想要的吗?她一时之间陷入沉思。


  郑重听完始末颇有些自责道:“是不是做得不开心?”


  他竟然都没发现,需要另一个人来点破。


  沈乔回忆半天说:“是有点累,但还是挺高兴的。”


  这个年纪的孩子很有趣,偶尔惹人烦却不惹人厌。


  郑重又道:“那是不喜欢这份工作?”


  但也不是,沈乔道:“有寒暑假我还是挺喜欢的。”


  说来说去,她对自己的迷茫更加迷茫了。


  郑重只看她眨巴眼,睫毛颤颤,头一回说:“乔乔。”


  后面的话因为太尖刻,不好意思说出来。


  沈乔却等着他的下文,有点着急推一下道:“接着说啊。”


  这件事,郑重其事一早就有所察觉,但没觉得是件大事,眼下不得不道:“何胜男对你的影响太大。”


  沈乔眼睛也不眨了,偏过头看着窗。


  玻璃窗外阳光明媚,伸长脖子能看到小朋友们在空地上要玩耍,尖叫声响彻天际。


  她好像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又像是没听懂,半晌苦笑道:“你应该说,我太想成为她。”


  那是她最羡慕的一种人,好像拥有着世上的一切,有目标、有理想,说出来都是那么叫人钦佩。


  反观她自己,“想拥有一份还不错的工作”这句话压根说不出来,变得那么相形见绌起来。


  她叹气说:“是我魔怔了。”


  郑重把她搂在怀里,想想说:“如果做得不开心、不喜欢,咱们就不干。”


  沈乔仔细想想说:“其实也不错。”


  她承认自己是个普通人,对眼前的一切都很满足。


  郑重就怕她钻牛角尖,心里松口气说:“你有什么想做一直没做的吗?”


  沈乔还真有一件,不好意思说:“想学弹钢琴。”


  她小时候有位同学家境阔,每年表演节目拥有一席之地,当时她别提多羡慕,那是属于小女生的虚荣心,这会提起来都不能大方。


  郑重道:“那就学。”


  哪有人这么大才去学的,少年宫都不收。


  沈乔自己先否定,说:“还是算了。”


  郑重知道她是顾忌什么,索性道:“我们一起学。”


  不知道的还以为两口子哪里都不正常,沈乔不由得笑出声。


  可她喜欢这种不正常,颇有些期待道:“等以后有孩子,咱们还可以教。”


  大概是她有工作,郑重的将来也快定下来,两个人最近越发把孩子的事提上日程。


  因此他道:“那得好好学了。”


  要说找老师这种事,沈乔还是比较有门路的,很快敲定一位退休音乐教师,年后就开始上课。


  现在学乐器的都是小孩子,这个年纪的寥寥无几,更别提是夫妻俩一起。


  但老教师就怕教小孩,震不住他们那个活泼劲,觉得这样反而更好。


  师生之间保持着默契,对彼此都很是珍惜。


  沈乔圆了童年一个梦,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想想也去问郑重道:“你小时候有梦想吗?”


  郑重道:“有啊,读书。”


  是他埋藏于心底,看着郑俊峰背上书包时的艳羡。


  沈乔心想这可不算,晃着他的手臂说:“其次呢?”


  郑重挠着头说:“大家都吃饱饭。”


  这样说起来,他好像样样都在实现的道路上。


  沈乔颇有些惭愧,觉得自己这思想境界着实不行,她沮丧道:“我就是想帮你实现一个。”


  郑重想来想去,好像都只有这两个,但是说:“这也是你帮我实现的。”


  如果没有遇见她,恐怕他这辈子未必有机会到今天,命运给了他不同的选择。


  沈乔不敢居功,只说:“是你自己的努力。”


  郑重心想,人有时候靠努力未必能找对方向,他从前种田也很努力。


  他道:“是因为你。”


  沈乔反驳道:“才不是,是你。”


  两个人像小孩子拌嘴,最后谁也没能说服谁。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第98章催生


  寒假对学生和老师来说都是好事。


  夫妻俩有几天空闲,忙着收拾家里,即使不准备在浦化过年,也得把气氛准备好。


  沈乔上街买了对联,要去火车站前郑重才给贴上,用的是黏稠的浆糊,稍不注意两只手都搭在一起。


  他洗过手后检查门窗,这才提起行李说:“走吧。”


  这一趟回沪市的路对他们来说已经是熟悉,连窗外的风景都像是一成不变。


  变化最大的反而是城市,各处都在大修。


  刘爱红来接女儿女婿,三个人一起上公交。


  眼看还有几天就过年,街上到处都是人,哪辆车都是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沈乔拉着她妈的手臂,人半靠在郑重身上找平衡。


  母女俩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讨论着沈梁要结婚这件事。


  这也算是刘爱红这两年的最大的心事之一,毕竟二十二的男人不算小。


  她是紧催慢催着,恨不得第二天抱孙子。


  可结婚也不是愿意点头就行的。


  沈乔道:“那我大哥他们搬出去是吗?”


  就这么一间房,总不能三代同堂老这么挤着住,大哥沈道家得两个孩子也大了,再跟父母一间屋也不合适。


  刘爱红这阵子最愁的还有这件事,忍不住道:“要我说,家里也还住得下。”


  老一辈总是舍不得儿孙,恨不得个个都在屋檐下。


  沈乔无奈道:“怎么住?就这么四间房。”


  那还是硬隔出来的地方。


  刘爱红嘟嘟囔囔着说:“以前不也都这么过来的。”


  沈乔心想以前跟现在怎么能一样,她道:“他们是双职工,能分房也是好事。”


  多少人盼都盼不来,拿着绳子去房管所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比比皆是。


  刘爱红就是不想孩子搬出去,忍不住抱怨道:“你也是不省心的,怎么说买房就买房了。”


  买房就是定居,以后还真不回沪市了是怎么的,她可就这么一个闺女,将来要靠谁过日子啊。


  沈乔知道父母的不满,多少觉得扫兴,然而下一句又听到她妈说:“我和你爸商量了,给你出点,算是你的嫁妆。”


  说起嫁妆这件事,是老两口一直想补给女儿的,已经提过很多次,然而沈乔都没要,她心知拿人手短的道理,这会也是说:“你们留着养老吧。”


  刘爱红心里有数,别看他们对儿子掏心掏肺,也知道将来还是得指望姑娘多,因此道:“我们不要钱,就要人。”


  又说:“你还是想办法调到沪市吧,怎么着也比浦化好。”


  对他们土生土长的沪市人来说,过了江都算穷乡僻壤,更别提外省,那在他们眼里就是不毛之地。


  沈乔其实挺喜欢浦化的,蹙眉说:“您以为我有多大本事,想调就调?”


  这又得说回当年填报志愿的事情了,刘爱红提起这个总是不满。


  她絮絮叨叨抱怨着,也就得亏这车上没有浦化人。


  母女俩的关系已经有所缓和,但沈乔知道和小时候那种全然依赖是不一样的。


  她有隔阂,自然听什么都不高兴,心里燥得很。


  郑重一言不发地跟着,腾出手在她头上碰碰。


  那是一种安抚,沈乔接收到回头看他,到家门口的招待所说:“我们上去收拾一下。”


  年年都是住招待所,前台都已经认得人,这一片街坊四邻就没有互相不认识的。


  沈乔他们上楼放下东西,换好衣服,洗漱后下楼。


  刘爱红已经是跟前台唠得热火朝天,见人来才停下来说:“回头家里坐啊。”


  三个人往家属院走,一路跟人打招呼。


  哪怕是去年见过,郑重也还是不认得人,只能跟着叫,看上去多少有些笨拙。


  平心而论,刘爱红是不太满意这个女婿的,尤其觉得这个性格太死。


  只是他们这代人的脑子里绝不会有“离婚”两个字,因此她是捏着鼻子接受。


  但勉强就意味着更多的抱怨。


  母女俩在厨房的时候,刘爱红就道:“你看你姐夫,那叫一个热情大方。”


  沈乔知道她说的是堂姐夫,不屑道:“打我姐的时候也有劲。”


  就这种男人,一百个也比不上郑重。


  不过刘爱红不觉得是大事,哪家女人没挨过打呢。


  她道:“你姐脾气也冲。”


  感情被打的还有错,沈乔突然问道:“要是我被打,你会叫我离婚吗?”


  倒霉孩子,大过年的说什么离不离的,也不嫌不吉利。


  刘爱红道:“日子好好过,能有啥大事。”


  是啊,什么都不是大事。


  沈乔脸色冷下来,越发觉得没办法沟通。


  她有时候觉得父母对自己仍旧疼爱,有时候又觉得他们完全不在乎自己的死活。


  那是一种她全然没办法理解的矛盾,只能撇嘴往外走。


  郑重正在客厅带孩子玩,脸上难得总是挂着笑。


  小朋友们的认生也在姑父的糖果和举高高中沦陷,扒拉着大腿不肯放。


  沈乔的郁结稍散,道:“只能吃一颗啊,当心牙坏了。”


  这位一年见一次面的姑姑没什么威慑力,只有父母在的时候才有。


  很快就是下班的时间,一大家子在客厅吃饭。


  八仙桌位置不够,沈梁自觉站着吃,时不时跟姐姐姐夫搭话。


  沈乔调侃他道:“要结婚的人了,还这么不稳重?”


  沈梁嘿嘿笑,看上去还是有几分孩子气。


  他挠着头说:“明天我让梅子到家里吃饭。”


  沈乔倒是挺好奇这位弟妹的,又有些说不出的感慨,毕竟两个哥哥结婚的时候她都在大队,少了一份参与感。


  她点点头,又问着各项事宜的准备。


  新郎要做的事情本来就没多少,向来由长辈们支配,跟提线木偶似的,结完估计都说不出个五四三来。


  沈梁差不多就是这种情况,耸耸肩说:“应该都好了吧。”


  沈乔知道多数情况是这样的,心里却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她不禁想到,弟弟这样真的可以成家吗?真的适合为人丈夫甚至父亲吗?这是她从前没有考虑过的事情。


  郑重看她有些失神,目光忍不住询问。


  夫妻俩一言一行自有默契,沈乔含笑摇摇头笑,两个人离开的时候才跟他解释。


  郑重压根没想过这些,心里甚至是羡慕别人有父母来操心。


  这会想想说:“梁子不太成熟。”


  家里最小的孩子,没有像哥哥姐姐们吃过插队的苦,算是赶上好时候,别看已经是二十二的人,真正需要自己面对的事情压根没多少。


  沈乔道:“算了,也不关我事。”


  骨肉至亲是一回事,可不是什么都该她说的,在心理上她觉得父母和哥哥们才是一大家子,自己被排除在外。


  或许这就是人家说的泼出去的水,她耸耸肩说:“想得太多未必是好事。”


  两个人说着话进房间,郑重憋了一路的话才敢说,掏出个信封说:“大哥给我的。”


  沈乔拆开看,是像灰烬的东西。


  她仔细辨别后说:“这是符纸?”


  郑重点头说:“让我冲水喝。”


  沈乔想也知道是她妈搞出来的花样,忍不住说:“有完没完。”


  又恶狠狠道:“催我生,我偏不生!”


  郑重倒觉得还好,看她是真来气的样子,赶紧哄着说:“嗯嗯,不生。”


  生不生,沈乔其实一直在计划中,她觉得最好的时机是郑重也有工作之后,两个人才能算稳定。


  可以说在这件事上他们是瞻前顾后,不像别人是生了再说。


  她这会道:“我妈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尊重人!”


  那真是恨不得到床底看看他们夜里怎么过日子的,只让人觉得被冒犯。


  郑重对这些挺无所谓的,他是个没从长辈和家人那里得到多少关怀的人,心里对“家”这个字眼还是挺期待的。


  岳家人即使是偶尔流露出的感情,已经让他觉得挺满意的了,毕竟那不是他的血缘至亲,因此忍耐程度也大上许多。


  他甚至宽慰道:“应该没毒。”


  沈乔好笑道:“又不是□□。”


  又说:“我小时候喝过很多。”


  谁叫她打小病弱,那会又还没破四、旧,她妈是什么办法都用上,佛前跪过两天为她祈求。


  就是总有这些不用费力就能想起来的好,才让她对家里人的感情复杂。


  她本质上不是很迷信的人,但是人就会对“举头三尺有神明”有顾忌。


  这堆灰烬她也不敢直接扔掉,最后还是让郑重喝掉。


  郑重一口闷,居然还回味说:“还可以。”


  毕竟三年困难时期,比这乱七八糟的东西他都尝过。


  沈乔本来是因为她妈气恼,心想明天准得吵一架才行。


  但这会还是笑出声说:“以后顿顿给你吃灰。”


  还真别说,在大队草木灰是偏方,能治一切病,郑重就吃过不少,现在想想都觉得自己能活下来挺庆幸的。


  他道:“你舍得就行。”


  居然还反将一军,沈乔扯着他的衣领说:“当然舍不得了。”


  眼睛亮晶晶,连开玩笑都不肯叫他伤心。


  郑重一颗心被她填得满满的,把她垂落的碎发捋在耳后。


  沈乔能感受到他指尖的温度,不过老夫老妻的人不是那么容易撩拨。


  她侧过身,拉过椅子坐下来说:“你给我编个头发吧。”


  这也是结婚以后郑重才学会的,他用编竹筐的灵活在她头发上动着,这样明天早上起来解开就有一点卷翘的弧度。


  虽然浦化的理发店已经不需要介绍信就能烫头发,但各单位对女职工的仪容仪表还是有规定,尤其是老师们最为严苛。


  沈乔是几次路过门口都很艳羡,这才想起来的法子,唯一的缺点就是睡觉的时候有点不舒服。


  郑重扎得紧,惹得她倒吸口凉气说:“疼。”


  声音娇得就是撒娇,不哄着哪里能行。


  沈乔在他跟前向来有许多特权,脚一踢一踢说:“我们要是生个女儿,你肯定是最好的爸爸。”


  生个漂漂亮亮像妈妈的小姑娘,听上去就很好。


  郑重道:“嗯,我会带好她的。”


  那要是生个儿子呢?沈乔听说男孩子都比较吵闹,也不知道郑重这种闷性子能不能应付得来。


  她道:“现在都鼓励生一个,我们就生一个好吗?”


  她的爱意只想给一个孩子。


  郑重点点头同意,只是下意识捏着她的手腕。


  沈乔知道他还是觉得自己太瘦,显摆着胳膊说:“我可是有肌肉的人。”


  那能算什么肌肉,郑重都不想戳破她,只道:“嗯,很强壮。”


  沈乔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不过在他背上拍一下说:“也很有力。”


  郑重佯装道:“是很疼。”


  就他这块头,骗人!


  沈乔扮着鬼脸,到底沉浸于此刻的快乐。


  作者有话说:


  本章没有宣传封建迷信的意思,但我本人小时候真的喝过不少符水。


  还有一更,晚点见。

第99章吃醋


  接下来的几天,行程照例是走亲访友。


  沈乔不出意外被所有长辈们催促,连她在沪市最好的朋友陈欣也是。


  陈欣结婚早生孩子都早,两个人见面的时候问道:“你不会打算拖到三十吧?”


  过完这个年,沈乔就是二十七,她寻思能有孩子也差不多是三十,点头说:“应该是。”


  陈欣推心置腹说:“我没跟你开玩笑,年纪越大恢复越慢。”


  她生老大的时候轻轻松松,老二跟要半条命差不多。


  沈乔听很多人都说过。


  她对自己的身体向来在乎,开玩笑说:“那干脆不生。”


  陈欣像听见什么不可思议的话道:“别瞎说啊。”


  又难以启齿道:“我知道有个老中医,要不你们去看看?”


  沈乔伸出手比划说:“我姨,我奶,我姑婆家的姑姑,再加上你,一共介绍了四个中医。”


  长辈们说话还没有这么含蓄,那几乎是断定他们俩必然有一个有问题。


  大概心知她从小到大身体不好,揣测是她的可能性居多,那心里是越发着急。


  沈乔其实能理解,但接受又是另外一回事。


  她不会试图去改变别人的想法,因为很多事情都是根深蒂固的,即使是同龄人的想法也是千差万别。


  因此她道:“都没什么问题,只是想等郑重的工作稳定下来。”


  大学生有什么不稳定的,那一毕业哪个不是直上青云,陈欣越发不能理解,不过说:“你们自己商量好就行。”


  心里更加担忧她男人不愿意,毕竟谁不在乎香火。


  沈乔也不再提这个,两个人说着老朋友们的事情。


  很多人在她下乡以后都失去联系,但对没有离开沪市的陈欣来说每个人都是了如指掌。


  她讲得是眉飞色舞,忽然说:“汪游你记得吧?”


  沈乔眼睛不停转着,半晌说:“有点印象。”


  陈欣提醒道:“以前咱们班的,他爸原来不是去农场了吗,刚复职没多久。”


  多年前的轮廓渐渐清晰,沈乔道:“想起来了,他爸是大学教授对吗?”


  陈欣点点头接着说:“他跟着他爸在农场,在当地也是结婚生孩子的,高考一恢复他就考上了,全家都搬回来。他媳妇一个字不认得,现在在供电所上班。”


  那可是多少挤破头都去不了的好单位啊。


  沈乔感慨道:“没有抛弃糟糠,挺好的。”


  陈欣要说的哪里是这个,神秘道:“你下乡第一年,他爸还没遭殃,来跟我打听过你。”


  这事她一直瞒着,要不是这么多年过去都不敢提。


  沈乔波澜不惊道:“哦,他好像是喜欢我。”


  意气风发的少年人总是不遮掩,可这样的不知道有多少,她未必个个都记得。


  陈欣啧啧两声说:“漂亮就是好。”


  很多事情上,不可避免有优势。


  沈乔推她一下说:“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


  她这张脸也没少惹麻烦。


  陈欣心想也是,觉得平凡是一种幸运。


  她就想着这么把日子过下去,尤其是有两个孩子之后。


  两个人说着话,到晚饭时分才分开。


  陈欣抱歉道:“本来该招待你的,不过孩子没我不肯吃饭。”


  沈乔没放在心上,不过说:“你爱人哄不住吗?”


  陈欣摆手说:“他哪行啊。”


  男人都这样,带孩子能指望上什么。


  沈乔也就不再说什么。


  她沿着大路走,就看到郑重站在招待所门口。


  她大步过去说:“你不是跟梁子出门了?”


  郑重道:“刚回来。”


  想去接人,也不知道该去哪儿。


  沈乔道:“没事的,这儿我倍熟。”


  冬日里天黑得早,沪市舍得开灯,四处照得亮堂堂。


  但郑重还是很操心,握着她的手说:“不冷。”


  沈乔穿着四件衣服,围巾遮得只露出一双眼睛。


  她道:“我刚刚看见一家羊肉汤店,咱们去吃吧。”


  两个人说着话就走,到店里点完菜坐下来。


  左顾右盼等着上菜呢,有人迟疑喊道:“沈乔?”


  土生土长的地方,会遇见熟人也不意外,沈乔回过头看,眼神里全是陌生,好在是刚刚才提过的人,她很快反应过来说:“汪游?”


  汪游心想她居然还认得自己,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心情一下有些复杂,不过说:“好巧,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沈乔寒暄道:“上个礼拜。”


  又看向他旁边说:“你孩子都这么大了。”


  汪游侧过头看,媳妇那种在大队养成的胆怯又出现,她对外界总是这样害怕,当年却能勇敢地保护他。


  他熟练地介绍后又聊几句才说:“那我们先走了,有机会再聚。”


  郑重罕见地先应下来说:“一定。”


  在社交上向来是沈乔包办一切,她不由得狐疑地看过去。


  郑重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源于雄性之间的竞争却让他一眼就从汪游的眼神里看出点什么。


  他道:“你放多少辣椒?”


  羊肉汤里头当然是多多益善,沈乔放一大勺,却不肯轻易放过他,上下打量着人。


  郑重简直是坐立难安,屁股下有针扎似的,吃得更加沉默。


  看上去怪怪的,沈乔向来能敏锐感知他的情绪,还是追问道:“怎么了?”


  郑重小心翼翼打听道:“你们以前很熟吗?”


  沈乔道:“他好像是我后桌。”


  重遇故人,回忆更加清晰起来,她说:“成绩很好,为人也很和善,是班里的小头头,性格很活泼的,要不是后来他爸出事,现在估计还是那样。”


  经历过苦难的人不一样,生活在每个人身上留下痕迹。


  她多少可惜道:“看得出来,他这些年也不容易。”


  郑重闷闷哦一声,不知道该作何回答,只道:“但他还是能考上震旦。”


  那可是全国数一数二的学校。


  沈乔点点头说:“可不是,挺厉害的。”


  不过话锋一转说:“但我觉得你能考上大学更厉害。”


  一瞬间,郑重觉得自己所有的小心思在他面前都是无所遁形。


  他咳嗽一声,背不自觉挺起来说:“也没有。”


  沈乔戳着他的脸说:“那我接着夸别人了?”


  小样,跟她打什么马虎眼。


  郑重只能讨饶道:“还是夸我吧。”


  沈乔咯吱笑,被辣椒呛了一大口。


  她猛灌茶水,只觉得温热让全身都烧起来。


  郑重轻轻拍着她的背说:“小心点。”


  沈乔眼泪都咳出来,摆摆手表示没事,两个人吃过饭迎着风到江滨散步。


  夜里还是有汽船鸣笛,码头人流如织,小摊贩们兜售着商品,烤红薯的味道香飘千里。


  郑重看到红薯都会停下来买,剥开皮咬一口说:“是北边的品种。”


  沈乔吃不出什么区别,试图评价说:“这个更甜。”


  说起这个郑重的话就多起来,什么父体杂交的话又是一大堆。


  沈乔茫茫然把大半个红薯吃下来,把黏腻的手擦干净说:“你这样教,我也不会变成高徒的。”


  就像郑重的语文水平也没有很大进展,夫妻俩在专业上都没能给彼此太多影响,毕竟他们自己的事情都忙不过来。


  郑重连忙止住自己的长篇大论,改口道:“要不要再吃一个?”


  沈乔的胃口向来不大,摇头说:“有点冷,咱们还是回去吧。”


  江风猎猎作响,几件衣服都快挡不住。


  郑重想脱下自己的大外套给她,被瞪了一眼没敢动,只得加快步伐。


  沈乔被他带着走,明显超出自己平常的速度,觉得连脚底都在发热。


  她不知怎么想起“亡命鸳鸯”四个字,有一种独属于自己的快乐。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第章怀孕


  快乐总是很短暂,很快就到开学的日子。


  郑重是大四下学期,每周只有两节课,大家都忙和毕业论文做斗争,他在此之余还认真育苗。


  每年都是四月里种红薯,现在就得开始。


  人早出晚归不说,天天一身灰。


  他要是孤家寡人的话未必会在乎这些,可他天天都接送沈乔,自然不想给她丢份,因此随身是带着干净衣服,反正不管一天换几身都是他自己洗。


  沈乔其实觉得无所谓,毕竟这时代劳动最光荣。


  谁穿身工装都得抖落起来,恨不得把厂名字缝脑门上,尤其是效益好的国营大厂。


  当然了,种地说出去就不那么是件好事,因为千百年来都是苦农民,城乡户口更是天壤之别。


  那真是人人都盼着能进城,五花八门的事都有。


  郑重这天回来就说了一桩。


  他讲话向来欠缺故事性,干巴巴道:“我们班的王五你还记得吗?”


  沈乔还真没什么印象,不过回忆得起来,说道:“记得,就是原来有点给你下绊子那个。”


  郑重点点头说:“他要被开除了。”


  沈乔大惊失色道:“什么什么?”


  那真是个大新闻,这辈子可完全不一样了。


  郑重道:“他在乡下有婚约,现在要反悔,人家不愿意,来学校告他始乱终弃。”


  各校狠抓作风,这就是撞在枪口上。


  沈乔道:“包办婚姻吗?”


  郑重道:“不是,是青梅竹马。”


  就是一个考上大学,一个还在农村。


  看来又是一个陈世美的故事,那真是从古至今不稀奇。


  沈乔“呸”一声说:“男人。”


  那也不能一棍子打死,郑重道:“我不是。”


  想想觉得不对劲,又说:“我不是这种人。”


  沈乔歪着头看他说:“咱俩之间,大家都觉得我更会始乱终弃。”


  从他们结婚的时候流言蜚语就没断过,要不是后来郑重考上大学,只怕两个人已经被这些闲言碎语给击垮。


  郑重想想也是,不过说:“你不会。”


  沈乔理所当然点头说:“当然不会。”


  整个人张开双臂要他抱说:“我今天也有事跟你说。”


  郑重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嗯一声等着下文。


  沈乔道:“你明天中午接我的时候给我带五斤草莓好吗?”


  农研所种什么的老师都有,草莓算是比较稀罕的东西,产量少也比较贵,并不对外出售。


  郑重能买到,不过道:“吃不完吧。”


  草莓太娇贵,磕磕碰碰就坏,到隔天焉了吧唧的。


  沈乔心想这人真是不转弯,她道:“我们年级主任想要。”


  郑重了然点头,说:“那你收她钱吗?”


  沈乔道:“当然收,好几块钱呢。”


  说是小领导,但也没必要太谄媚,帮忙就已经是人情了。


  郑重在这些事上把握不好,心想又学到一点。


  他第二天去找专门研究草莓的刘教授,自己带着篮子到地里摘。


  农林地方大,试验田更大,整整齐齐分门别类,怕被破坏还有人专门看着。


  别看这会是上课时间,地里的人不知道多少。


  自从恢复高考以来,本校已经有三届学生,招生一年比一年多,学校各处都在建,宿舍楼一栋接一栋,连食堂饭菜的花样都多起来,设备也多不少。


  最起码现在吃饭不用站着吃,多数人都有座位。


  郑重提着草莓到食堂,打包了一份糖醋肉,这才往附中去。


  沈乔今天早上有四节课,只觉得张嘴都费劲,浑身上下都透露着疲倦。


  她看到人也不说话,从他手里接过东西,递给年级主任。


  这要是没点门路,还真不好弄点新鲜玩意。


  年级主任倒也没大庭广众地掏钱,只说:“下午给你啊。”


  沈乔也不怕她赖账,毕竟人品什么样大家心里都有数。


  她大方道:“没事,什么时候给都行。”


  这也就是社交的时候,没人在跟前她是一句话都不想说。


  郑重只看她可怜巴巴的样子,到家后给她泡了杯罗汉果。


  沈乔不喜欢这个味,捏着鼻子灌下去,皱着脸说:“啥玩意啊这是。”


  但喝不惯也得喝,做老师的那几乎是一杯接一杯,不然再过两年全得成大毛病。


  她咳着嗓子说:“今天感觉不大对。”


  四节课上下来,铁嗓子都不对,郑重索性让她别说话。


  沈乔嘴唇动动,连吃饭都是敲敲碗。


  她敲一下赶紧把筷子藏起来,寻思这要是她妈看到,一准能骂人。


  但郑重不会,摸着她的头还觉得有几分可爱。


  两个人一句话都不说吃完饭,休息后各自出门。


  沈乔下午没有课,到百货大楼去买东西。


  不管什么时节里头都是人头攒动,连空气都不流通起来。


  她走着走着只觉得有些喘不过气,赶紧到外头扶着柱子缓缓劲。


  可越缓,人就越不舒服。


  她直觉自己有些不对劲,打起精神后想着回家睡一觉。


  郑重从学校回来,家里的灯是黑的,他心里一咯噔,看她的包在往房间走。


  沈乔迷迷糊糊睡着,感觉到灯打开说:“你回来了?”


  郑重一个箭步到床边,摸着她的头说:“哪里不舒服?”


  要说不舒服也没有,沈乔道:“就是累。”


  连眼皮都懒得掀开。


  郑重担心道:“去医院看看吧。”


  医院,怕打针也怕吃药,有些闹脾气道:“睡一觉好很多了。”


  然后睁开眼说:“晚上吃什么?”


  郑重端详她的脸,看着还挺红润,摸着也不烧。


  但他放不下心,难得严肃道:“乔乔。”


  他一这样,沈乔就得听话,无奈道:“那也得吃饭吧。”


  郑重到巷子口打饭菜,专挑清淡的。


  沈乔觉得他注意力都在自己身上,好笑道:“我真没事。”


  她也不是强撑,而是那股子疲倦确实一扫而空。


  郑重对她的情绪还是一清二楚的,说:“还是听医生的。”


  反正说来说去,医院。


  沈乔只当是消食,两个人溜溜医院。


  离五花巷也不远,几步路的事。


  夜里急诊室开着,只有一位三十来岁的女医生值班。


  她例行公事给测体温,看过后说:“没发烧,有恶心呕吐拉肚子吗?”


  沈乔摇头说:“就是提不起劲。”


  这能算什么毛病啊。


  医生刚想让他们走,忽然目光在这对夫妻之间逡巡。


  她道:“结婚多久,有孩子没?”


  沈乔心里嘀咕问这个做什么,还是老实道:“快六年了,还没有。”


  没孩子啊,说不准是哪个有问题,这才没往别的想。


  医生道:“你最后一次月事是什么时候?”


  沈乔掰手指说:“上个月17号。”


  她一直挺准的,估摸着过几天就该是这个月的了。


  其实话到这儿,她已经觉得有点不对劲,偏过头看郑重。


  值班医生也不是管妇产科的,开单子说:“你明天查个血。”


  沈乔颇有些明知故问道:“为什么?”


  得亏是女医生,她道:“兴许是有了。”


  一句话,惹得夫妻俩一夜都没睡。


  沈乔手放在自己肚子上,都怕伤到这个不知道存不存在的孩子。


  她尚且这样,郑重的忐忑更别提,他连动一下都不敢,整个人僵得跟死尸差不多。


  沈乔依偎着他说:“你觉得是真的吗?”


  虽然是一直用着计生用品,但郑重有一种莫名的直觉说:“应该是。”


  又道:“比我们想象的来得早。”


  但意外也不都是不讨人喜欢的,起码沈乔有一种淡淡的喜悦。


  她嘟嘟囔囔着说:“天怎么还不亮。”


  夫妻俩盼着日出,医院。


  昨天晚上已经开好的单子,也不用另外挂号排队,针头还没扎进去,沈乔脸就别开,压根不敢看。


  可惜难熬的是等结果,最快也要第二天才出来。


  不过沈乔已经是严阵以待,上课的时候能坐着尽量坐着。


  学生们倒没对比奇怪,只有办公室有位问道:“沈乔,你家自行车坏了吗?”


  哪里是坏了,是怕后座太颠簸。


  但她也没解释,顺着说:“是啊,坏了。”


  那老师调侃道:“那你爱人也来接。”


  两条腿走着多费劲,人家是掐着点眼巴巴在校门口等着。


  沈乔不好意思笑笑,知道郑重有多紧张哈其实两个人的心情都差不多,那就是期待居多。


  说真的,虽然是比计划早一些,但这个孩子来的也算是时候。


  因此第二天拿到报告单,夫妻俩面面相觑,眼睛里就四个字——果然如此。


  按老规矩,怀孕不满三个月不能说。


  沈乔一个字也没往外透露,只是行动间更加小心翼翼。


  郑重本来就看她看得紧,这会更是有时间就寸步不离地守着,尤其是到处搜罗好吃好喝的,恨不得自己马上就毕业领工资,多给家里添东西。


  他的工作是早已经定下来,那就是进农研所,专门给陈教授打下手。


  这对他来说算是熟门熟路,一点也不需要适应。


  上手快,即使是刚进职场的人也轻松许多。


  七月里,大学刚毕业的郑重就开始上班,每天按点出门回家。


  沈乔快四个月的肚子已经显怀,庆幸自己是赶上暑假才开始孕吐。


  那真是吃什么吐什么,下巴尖尖的,看得人心疼,郑重不管买什么她都是勉强吃两口,压根没食欲。


  他身边也没什么长辈,只得去问陈教授的爱人徐教授。


  徐教授也没什么秘方,只说:“都有这一遭。”


  熬过去就行。


  郑重寻思这还得了,沈乔本来就没几两肉。


  他只得四处打听偏方,动静闹得还挺大。


  沈乔被好些人调侃,心里得意又好笑,揪着他说:“别折腾了,人家说过一阵就好。”


  郑重摇头说:“那也得试试吧。”


  哪怕微乎其微的效果都行,不然人怎么撑得住。


  沈乔怀孕以来心情总是起伏不定,尤其是人家跟她讲“为了孩子啥啥啥的”,她总有股火气冒起来,好像自己一点都不重要似的。


  但她在郑重跟前也是这么讲的,笑笑说:“别给孩子试坏了。”


  郑重不知怎么蹙眉道:“你好,孩子才能好。”


  要是她身体也不好,那肚子里那个更别提,说来说去还是她最要紧。


  沈乔点头说:“那当然了。”


  又吐舌头道:“我这样当妈是不是不好?”


  郑重看她的样子,仍旧是天真活泼,不过大家好像都默认当妈的人有个当妈的样。


  可那该是什么样呢?他也不知道。


  可是他知道,他永远把她摆在第一位。


  他道:“很好。”


  总之沈乔样样都好。


  作者有话说:


  作为未婚人士,认真检索了“怀孕初期症状”。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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