樟树的猴仔包面
常言道,临江府清江县,三岁伢仔吃包面。
话说乾隆年间,该只皇帝老儿活得不耐烦,忽然想到要来江南转一转。当时正是数九寒天,刮着西北风,御驾到了临江府清江县樟树镇大码头,只见红日西坠,天色已晚。因为是微服私访,所以就冇惊动官府,皇上一行就在码头上寻了一家干净的客栈住下,一问店家,却早过了开饭时间,厨房冇有什里吃个哩。一天的旅途辛苦,皇上觉得又冷又饿,只得出了门来到街上,忽然发现对面一家小屋里,似有灯光,便移步过去。
哥是一家小面馆,一盏昏暗的豆油灯,半爿门面,一对老夫妇正在扫地抹桌子。
满脸皱纹的老者看见有人进了店,连忙迎将上来,说道:“列位客官,实在抱歉,小店刚刚打烊,冇有什里名堂哩。”
皇上恳切地说:“老人家,惭愧,我等外乡人,因是赶路,耽搁了时辰,眼下是饥饿难忍,怕是熬不过这个寒夜,还望老神仙想个法子搭救我厘?”
听了这样的两句话,老者眼眶一热,鼻子不免发酸,望着老婆子,又看看案板上一坨面团,二三两精肉,忽然一拍大腿:“有立!”
听到这两个字,大家仿佛遇上救星,都高兴起来。
“列位客官,请坐下稍等片刻,待老夫给你们做一锅清汤吧。”
老者将案板上的那一坨面团杆得比纸还薄,切作一张张小方块,又将那二三两精肉剁成烂泥。然后将一盆骨头汤倒进锅里,又加了几大瓢水。拉起风箱,重新把炉子的火生旺。
那老婆子却取了一根细蔑签,只蘸了一点肉泥,往薄如蝉翼的面皮上一滚,落到椟盘里,不到一刻钟,面皮和肉泥都恰似一只只冇开眼的细老鼠崽,透明的皮包着五脏六腑。
锅里的汤也刚好滚了,老婆子端了椟盘,将细老鼠崽们一一抓了放到锅里,细老鼠崽变成了一只只小灯笼,又像泡开了的胖大海,在锅里飘动,舀起来,往碗里加点小葱、猪油、生姜末,好咧!
碗一上桌,皇上闻着香味,立即为之一振,用调羹舀上一只,摆着头吹了吹,吃到嘴里,一咬,满口汤,面皮子软而滑,馅嫩而鲜。细细品味,皇上边吃边赞不绝口,一连吃了三碗,不仅大饱口福,也暖了身子。皇上的随行众人也都各吃了两三碗。
“这东西叫什么呀?怎么这样好吃?”皇上问道。
“包面,也就是一锅清汤罢了。”
“老人家,的确是好手艺啊。”
“哪里哪里,谈不上什么手艺。”老者连忙摆着手。笑着说“竹膜皮,包丁香;一投投入了赣江,风吹浪打浪,快拿饭碗装!”
大家一听,都乐了。
皇上指着老者说:“有趣!很有趣!非常有趣!”
老者呵呵一笑。
“敢问老人家尊姓大名哦?”皇上问。
老者道了一声惭愧:“不怕客官笑话,在下姓侯,自小长得尖嘴猴腮,众人便呼作猴仔。”
“你的生意好不好啊?”皇上又问。
“我两个老人家,手脚又不利索,一天下来,只赚些柴米油盐罢了。”老者讪讪一笑。
“官税如何,有人欺负么?”
“本镇自商周以来,久为教化之地,民风淳厚,并无人欺负我等,至于皇粮国税,自古皆然,衙门也算公道,看我人老,只是少征些个。”
“哦,要不,你们随我去,到我家见天给我做点吃的,我保你俩衣食无忧,程个?”
“劳温你客官高抬,只是我行将就木,故土难离啊。愁划,愁划。”老者摇摇头。
皇上抬起头,若有所思,对老者说:“老人家,我还有一事相托。”
“客官有事,但说无妨。”老者唯唯是喏。
皇上点点头,命人回客店取出文房四宝,当场写下:
江南一绝猴崽包面
落了款,有载明乾隆某年、某月,盖上玉玺,交与老者。
“我写了几个字,拜托明天你去将它交给临江府知府衙门。”
“我当什么事,原来是托我送信,这事不难,客官放心便是了。”老者把纸叠好收在衣内。
皇上一行回客店休息去了,一宿无话。
次日清晨,老者嘱咐老婆子好生照应买卖,自己坐了船,经门楼里、蓼洲、蛟湖,来到临江,上了岸,径直来到知府衙门。
门口衙役喝道:“做什里个?”
“送信个。”
“信在哪里,拿来!”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只能面呈知府大人。”
衙役让他等下子,自己进去通报。过了片刻,师爷出来问:“谁人之信?”
老者见是师爷,便将昨夜之事,一五一十说给师爷听。
师爷一听,甚觉蹊跷,连忙请老者打开字纸观看,这一看不要紧,(惊堂木)吓得师爷噗咚一声跪倒在地,用吃奶的力气高声喊道:“圣旨到!”
说时迟,那时快,老者还没有醒过神来,只见知府大人带着一班公人仓皇跑步出来。
知府大人一眼就看到皇上的玉玺盖在上面,连忙跪了接过来。
见老者被搞糊涂了,师爷问他:“你晓得昨晚吃包面的是哪个吗?”
老者摇摇头。
师爷告诉他:“是皇上。”
“哪个皇上?”
“还有哪个皇上啊,当今万岁爷,乾隆爷!”
“皇上不是在京城吗?”
“皇上是在京城,可是皇上常常下江南,微服私访啊。”
知府大人赶紧过来,搀着老者进衙门用膳。
过了几日,皇上御笔题匾已经刻好,知府大人带领清江县令,敲锣打鼓来到樟树大码头举行挂匾仪式。
从此以后,樟树的猴仔包面闻名天下了。老者的买卖漾得不得了。第二年,收一名义子,传授手艺。
后来过了二三十年,乾隆爷要仙逝了,皇上在咽气前,对跪在龙榻前的文武百官,以及后宫三千佳丽,说了一句话:“樟树的猴仔包面真好吃啊。”
邹友良